钟离城外的河滩上,晚风卷着淮水的湿气,掠过稀疏的芦苇,留下细碎的沙沙声。
夜色如墨,轻轻覆在淮水之上,远处的钟离城轮廓隐约。
城头的灯火如星点般闪烁,那是守城将士们在寒夜里警惕巡逻。
萧大器一袭朱色便袍,他也是今日刚到淮上,身边只带两名侍从,踏着细软的沙粒走来。
王僧辩与徐陵早已等候在那里,前者卸了铠甲,穿一件素色短褐,袖口随意挽着,露出的小臂上还留着未愈的刀伤。
后者青衫磊落,手中握着一卷文书,指尖被夜露浸得微凉。
“殿下。”
两人同时拱手行礼,语气中少了朝堂上的拘谨,多了几分江湖般的坦然。
萧大器抬手虚扶,目光扫过眼前开阔的河滩远处的钟离城轮廓隐约。
城头的灯火如星点,淮水在夜色中泛着墨色的光,静静向东流淌。
“两位不必拘礼,今夜召你们来,议和之事皇帝与太子的意思是,若能尽快达成盟约当是最好,若实在不能争也可以放松一二!”
这话当然是说给徐陵听的,徐陵也是赶忙拱手道“微臣明白!”
萧大器顿了顿,脚下踢开一块碎石,声音里添了几分怅然,没再多说议和的之事,而是话锋一转。
“王将军是亲身经历此战的,徐大人也来这淮上良久了,今日想问两位一句,我们此番,当真算胜了吗?”
王僧辩与徐陵两人并排而来,闻言却都沉默了。
萧大器却弯腰拾起一块石子,用力掷向河面。石子在水面上跳了三下,便沉了下去,激起一圈圈涟漪。
王僧辩想了想率先打破僵局道:
“寿阳收复,钟离被我大军所围,东魏主动提出议和,朝堂上都在传【淮上大捷】,可只有我等身在战场的人才知道,这【胜】字,来得有多险。”
徐陵在一旁也是轻轻点头,虽然他不通军事,也分析不出战局如何。
但是他还记的自己那日来的时候,看见漂浮在淮上的浮尸,都是二十多岁的好男儿啊!
他随即接过话茬说道“王将军所言极是。这场仗我大梁赢的太辛苦了!”
萧大器道:
“是啊!若不是王将军运筹帷幄,夜袭峡石口,断了东魏的粮道。
又趁势扼住他们的退路,这场仗怕是要拖到秋冬,岂不知又有多少儿郎要抛洒在这里了!”
“这都是末将该做的!”王僧辩拱手道
萧大器叹了口气,走到淮水边,望着泛着寒光的水面。
“我又何尝不知,国库空虚,淮南各州府早已不堪重负,百姓流离失所啊!可是我还是不甘心啊!”
徐陵以为萧大器是觉得议和上关于东魏给予的赔偿的金银锦帛还有粮草上不满意,他随即说道:
“殿下,放心,明日微臣在与东魏商议赔偿时!定然会另做周旋,绝不让东魏多占一分!”
萧大器摆了摆手说道:“孝穆误会了,我岂会在意那些许的黄白之物呢!”
萧大器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大梁本为汉室正统,承炎汉之脉、续华夏之魂,却屡遭北魏余孽、东魏胡虏环伺侵凌,山河破碎、边声四起,竟被异族政权欺辱至此!我怎能甘心!
我大梁千里故土,虽是承袭宋齐,但是故疆沦丧,连挥师北伐、收复旧地的机会都渺茫难觅,我怎甘心!
我大梁坐拥江南沃土,却偏偏经济凋敝、军备废弛,兵力财力竟孱弱到不足以踏平淮北、尽收失地,让胡尘久覆中原、故土难归,我怎甘心!”
是啊!谁能甘心呢?作为一个穿越者,萧大器就时常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也曾经想过,将这里当做一场游戏,不计成本,不计损耗,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北伐,可是当他真正主持均田授民,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百姓的时候,他知道这不是游戏。
而是一场关于大局的角逐,由此他才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让自己有些无法自从,所以这才说出刚才那一番话。
徐陵与王僧辩两人,听到萧大器如此言语,都不免被对方的这番话给感染到。
王僧辩对着萧大器拱手道:
“末将愿率麾下将士,镇守淮南,枕戈待旦,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陵也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臣愿为殿下分忧,为大梁效力。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议和帐中,臣都将竭尽所能,维护大梁的利益,守护百姓的安宁。”
萧大器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两位皆是我大梁的股肱之臣!今日在淮河之上,以两位为见证!
议和之事,是朝廷为大局的无奈之举,是为了让军民得以休养,让国力得以恢复,并非真心退让!但是无论如何,我萧大器心底绝不赞成议和!”
晚风骤起,吹得芦苇簌簌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悲愤。
萧大器抬手按在冰冷的淮水岸边,指尖触到的湿冷,仿佛是那些埋骨疆场的将士未凉的热血。
“你我都清楚,东魏不过是暂避锋芒,待他们休养生息,定会卷土重来。今日的退让,不过是给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却让我大梁将士的血,白流了许多!”
王僧辩攥紧了拳头,小臂上的刀伤因用力而隐隐作痛,却不及心中的愤懑:
“殿下所言极是!”
徐陵眼神愈发坚定:
“殿下放心,即便是议和,臣也绝不会让东魏轻视我大梁。明日谈判,臣当以故土百姓的期盼为支撑,多争一分尊严!”
萧大器转过身,深深望着两人,眼中满是动容:
“有你们二人,是大梁之幸,也是百姓之幸。今夜这番话,我记在心里,也请你们记在心里,今日的妥协,不是懦弱,是为了他日能重整旗鼓。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挥师北伐,我萧大器定当身先士卒,与你们并肩作战,收复故疆,还天下一个太平!”
王僧辩与徐陵同时躬身,声音铿锵有力:“末将,定铭记今日之言,誓死追随殿下!”
淮水滔滔,夜色深沉,三人的誓言在河滩上久久回荡,与浪涛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