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万古不变的仙云缭绕,瑞气千条。然而今日,弥漫在殿内的并非往日的祥和,而是一股隐晦而紧绷的肃杀之气。仙班林立,文武分明,但众仙官的眼神交流间,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揣测与凝重。
大殿中央,那股来自北冥的血煞之气虽被天庭仙法极力压制,却依旧刺鼻。白啸岳庞大的身躯被重重禁制锁链捆绑,如同待宰的凶兽跪伏在地。他低垂着头,昔日睥睨天下的雄风尽失,唯有偶尔肌肉的抽动显示着他内心的屈辱与不甘。哪吒手持火尖枪,肃立一旁,虽年纪尚轻,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端坐于九重云台之上的天帝张昊天,冕旒垂面,看不清具体神情,只觉其目光深邃如渊,缓缓扫过殿下众仙,最终落在白啸岳身上,无喜无悲。
“众卿家,”天帝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无上威严,“北冥之事已了,罪酋白啸岳现已押解在此。如何处置,关乎天庭威严,四方安定,诸位尽可畅所欲言。”
话音甫落,一位身披雷霆仙铠,面容刚毅的仙将便大步出列,声如洪钟:“陛下!臣,雷部天尊,有本奏!”
“讲。”
“白啸岳悍然撕毁旧约,兴不义之师,涂炭北冥生灵,其罪滔天!若不严惩,何以震慑宵小?何以维护天条尊严?臣以为,当依天规,处以极刑!并昭告三界,凡有犯天威、乱乾坤者,白虎族便是下场!此乃杀鸡儆猴,方可保长久太平!”他话音铿锵,代表了天庭中主战、强硬一派的心声。不少武将纷纷颔首附和,认为唯有铁血手腕才能维持秩序。
这时,一位须发皆白、手持玉笏的老仙翁缓步出列,乃是太白金星。他先是对天帝微微一礼,而后慢条斯理地道:“天尊所言,固然有理。然,老夫有一虑。”
他看向白啸岳,语气转为凝重:“白虎族乃西方庚金之主,司掌杀伐,其性刚烈,族中悍勇之辈众多。若对白啸岳处以极刑,其族残余势力,必怀恨在心,恐成燎原之星火,永无宁日。届时,西方动荡,亦非天庭之福。况且,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废其修为,永囚天牢,既显天威浩荡,亦显陛下仁德,或可给白虎族一线悔改之机,免于不死不休之局。”
此言一出,文官队列中亦有低语赞同者。主和派,或是一些与西方各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不愿看到局势彻底恶化的仙官,倾向于更为缓和的处理方式。甚至有细微的声音暗示,白虎族底蕴犹在,或许将来还有可用之处。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两派意见相持不下。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立于武官班首,一直沉默不语的司法天神杨戬。
杨戬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额间那道银色神纹更添几分疏离与威严。他感受到众人的注视,缓缓出列,步伐沉稳。他并未立刻看向争论的双方,而是先向天帝躬身一礼,随后,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才扫过雷部天尊和太白金星。
“雷部天尊欲严刑以儆效尤,是为维护天条之严肃;太白金星欲缓刑以图安稳,是为顾全大局之平衡。”杨戬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感,仿佛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事实,“然,司法天神殿,只依天条律法行事。”
他转向天帝,目光坚定:“陛下,天条载明:擅启战端,屠戮生灵,其罪当诛。白啸岳之罪,证据确凿,无可辩驳。依律,当处形神俱灭之刑。”
“杨戬!你……”太白金星欲言又止,面露忧色。
雷部天尊则微微颔首,似乎满意杨戬的“公正”。
但杨戬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然,行刑之权,在天帝。司法天神殿只负责审定其罪,呈报陛下圣裁。此外,白啸岳虽为首恶,其族众未必皆无可恕。如何处置方能真正平息祸端,巩固天庭统治,非臣依律法所能妄断,需陛下乾坤独断。”
这番话,听起来依旧刻板,严守司法天神的本分,不越雷池一步。但细品之下,却将最终这个烫手山芋,连同所有的压力和权衡,完全推回到了天帝张昊天的面前。他给出了“依法”的建议,却又承认律法之外有更高的“统治艺术”。这与他往日里寸步不让、只认死理的形象,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差别。是哪吒的告诫起了作用?还是数百年的司法生涯,也让他窥见了天条之外的无奈?
众仙屏息,等待天帝的决断。
张昊天高坐龙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目光掠过争执的众仙,掠过一脸冷峻的杨戬,最后再次定格在白啸岳身上,深邃的眼眸中,无人能窥见其真实思绪。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白啸岳之罪,确凿无疑。杨戬所奏,依律当诛,亦合天理。”
主战派仙官面露喜色。
但天帝话锋一转:“然,太白金星所虑,亦不无道理。白虎族性烈,若逼之过甚,西方恐生大变。且……”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凌霄殿的穹顶,望向了凡间不知名的角落,语气变得有些缥缈:“杀伐易,收心难。征服一个强大的对手,摧毁其肉体易,令其心服口服,甘为所用,方显真正的手段。”
“朕意已决。”张昊天收回目光,威严尽显,“白啸岳,暂押天牢最底层,以九天玄链锁之,受天雷地火淬炼其煞气,磨其心志。待其凶性稍敛,再议处置。至于白虎族残余,诏告三界,令其遣使上天庭请罪,再定后续。”
这个决定,看似折中,实则留下了巨大的操作空间。既未立刻处死,避免了激化矛盾,又保持了高压态势。更重要的是,“再议处置”这四个字,充满了玄机。
朝会在一片复杂的氛围中结束。仙官们各怀心思,躬身退下。杨戬面无表情,行礼后转身离去,无人知他心中所想。
空荡的大殿内,只剩张昊天一人。他缓缓起身,走到殿前的云台边缘,俯瞰下方云雾缭绕的万千世界。
他的脑海中,浮现的并非白啸岳,也非朝堂争论,而是一枚看似普通的玉佩,以及一个在北冥之地崭露头角的少年身影——刘渊。
“羽仙……”天帝心中默念着一个尘封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愫,有愧疚,有追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我们的孩子……他做到了连天庭正神都难以做到的事情,联合北冥与青丘……”
“白啸岳,是块试金石,也是一份‘礼物’。”张昊天的心中,一个模糊的计划逐渐清晰,“渊儿,你若真想在这三界立足,光有仁德与勇气还不够。你需要学会如何驾驭力量,如何让曾经的敌人低下头颅。这个磨砺爪牙、考验心性的机会,朕……留给你。”
“只是,你准备好了吗?杨戬那一关,你又该如何应对?”天帝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将白啸岳的最终审判权,悬而不决,实则是在为自己那流落凡间的儿子,布下了一盘更大的棋。而棋局的走向,连他自己,也无法全然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