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衔珠的琉璃灯盏映照着瑶池万顷碧波,蟠桃盛会的氤氲灵气凝成实质的霞霭,在赴宴的仙神袍袖间流淌。仙娥舞姿翩跹,丝竹管弦之音绕梁不绝,玉液琼浆的醇香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这是一场极尽繁华与祥和的盛会,五百年一度的天庭颜面。
刘渊,这位新受封的“双川镇守使”,坐于席次中段,位置不算显赫,却足以将整座瑶池的盛景与暗流尽收眼底。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盏,盏中千年琼浆微澜不起,倒映着他沉静如水的眼眸。与周遭仙家纵情声色的欢愉不同,他的心神如同烬雪关外终年不化的冻土,始终紧绷着一根弦。觥筹交错间,他能感到几道若有实质的目光时而掠过——来自九重天阙之上那对至尊夫妇,以及他那位同父异母、掌控文官集团的大皇兄张玉衡。
就在天帝张昊天面带雍容,准备为这场盛宴画上圆满句号的刹那——
“啧。”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如同寒冰坠地,骤然切断了满场仙乐。众仙循声望去,只见罗刹界之王,毗沙门王,慵懒地靠在他的白骨寂灭王座之上,暗金色铠甲上的归墟图腾仿佛在吞噬周遭的光线。他那双如同缓缓旋转黑洞的眼眸,扫过场中刚刚停下舞步、面露惶惑的仙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五百年一聚,天庭的盛会,便只有这些靡靡之音,柔弱舞姿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位仙神的耳中,带着令人牙酸的嘲弄,“看看这些纤细的胳膊腿,只怕一阵风就能吹折了。哪像我罗刹国的勇士,生于血火,长于厮杀,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真正战士!若到了战场上,尔等天兵天将,怕不是要被朕的儿郎们打得丢盔弃甲,哭喊着找娘亲!”
“放肆!”
雷霆般的怒喝炸响,托塔天王李靖须发皆张,霍然起身,手中宝塔绽放明光。“毗沙门!尔不过蛮荒野地之王,安敢在天庭瑶池、陛下面前口出狂言?!”
“狂言?”毗沙门王连连冷笑,身形微微前倾,那终焉道韵带来的压迫感让前排几位仙官脸色发白,“是不是狂言,试试便知。光耍嘴皮子有何意思?敢不敢来点实际的?”他目光转向高居御座,面色已然沉静无波的天帝张昊天,“张昊天,你我两界,举办一场‘生死对垒’如何?七场定胜负!若你天庭输了,便让出西境那条最大的‘乾元仙脉’,并且,每年供奉两百名仙娥,送至我罗刹界,供本王……欣赏玩耍。如何?”
“放肆!”
这一次,不再是臣子的怒斥。天帝张昊天甚至没有提高声调,但两个字吐出,整个瑶池的空间仿佛瞬间凝固,无法言喻的恐怖威压如同九天星河倾泻,笼罩一切。修为稍弱的仙神只觉得元神震颤,几乎要跪伏下去。那是空间法则道祖的怒意,一念之间,可定寰宇秩序。
毗沙门王周身暗金光芒急闪,那归墟黑洞般的眼眸也剧烈波动了一瞬,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脸上非但毫无惧色,反而战意更浓,硬顶着这股威压,一字一句地道:“怎么?堂堂天帝,三界共主,……怕了?”
“笑话。”张昊天威压一收,仿佛刚才的滔天怒意只是幻觉,他恢复了一贯的深邃难测,“朕纵横寰宇,尚不知‘怕’字如何写。既然你执意要自取其辱,朕便成全你。”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虚空某处,声音传遍三十三天:“三日后,混沌虚空,开辟‘生死竞技场’!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好!痛快!”毗沙门王大笑,身影缓缓在王座上淡去,只留下一句余音袅袅,“三日后,朕的勇士,必踏平你天庭竞技场!”
---
盛宴在一种极其诡异和凝滞的气氛中仓促结束。仙神们各自散去,脸上再无欢愉,只剩下忧虑与愤慨。
九重天阙,凌霄宝殿后殿。
天帝张昊天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身后是恭敬侍立的三位皇子——温文尔雅却眼底深藏算计的大皇子张玉衡,英武挺拔、眉宇间带着急躁的二皇子张玄武,以及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的三皇子刘渊。
“今日之事,你等如何看?”天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张玉衡率先开口,言辞恳切:“父皇,那毗沙门王狼子野心,公然挑衅,儿臣以为,必须倾力以赴,以雷霆之势将其击败,方能彰显我天庭无上威严!”
张玄武紧接着道:“大哥所言极是!父皇,儿臣愿亲自率麾下战将,定叫那帮罗刹野人有来无回!”
天帝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刘渊:“渊儿,你呢?”
刘渊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回父皇,毗沙门王此举,看似鲁莽挑衅,实则必有深意。七场对决,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试探。儿臣以为,既要赢,赢得漂亮,更需借此机会,看清罗刹界的底细,以及……他们究竟想试探什么。”
天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不错。此番对垒,不仅是天廷与罗刹界的较量,亦是朕对你们三人的考校。派出何人应战,如何排兵布阵,临机如何决断,皆关乎胜负,更关乎你等之心性、智慧与底蕴。望你等……好自为之。”
“儿臣遵旨!”三人齐声应道。
与此同时,瑶池仙境深处,王母娘娘的寝宫内。
“衡儿,此乃天赐良机!”王母屏退左右,对着眼前的张玉衡低语,凤目之中寒光闪烁,“那贱种林羽仙的儿子,如今竟也敢堂而皇之立于天庭,分润权柄!此次对垒,规则残酷,生死不论……”
张玉衡心领神会,压低声音:“母后的意思是?”
“让你的人,在安排对阵时,‘帮’他一把。”王母指尖划过案上一株仙草的叶片,那叶片瞬间枯萎焦黑,“务必让他麾下那些好不容易聚拢的爪牙,尤其是那个叫白啸岳的,尽数折在竞技场内!若能寻到机会……”她声音更冷,如同万载寒冰,“让刘渊本人,‘意外’陨落,更是永绝后患!”
张玉衡眼中掠过一丝狠厉与兴奋:“儿臣明白!定叫他有去无回!”
刘渊并未返回自己的临时府邸,而是信步来到了蟠桃园外。园内异香依旧,但他却仿佛闻到了来自罗刹界那混合着血煞与寂灭的气息。
他抬头,望向三十三天之外那无尽混沌的方向,目光锐利如鹰隼。
毗沙门王的挑衅,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就在盛宴将散未散,天庭颜面最盛之时。提出的赌注,仙脉是实利,两百仙娥更是极致的羞辱,旨在彻底激怒天庭,让其无法拒绝。这绝不是一个莽夫的行为,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开幕。
更让他心头发寒的,是来自瑶池深处那若有若无的、充满恶意的窥视,以及大皇兄张玉衡离去时,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寒的一瞥。
“考验……折损……意外陨落……”刘渊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伸出右手,掌心之上,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时光涟漪悄然荡漾,将他周身三尺之地笼罩,一切窥探、算计,仿佛都在这微不可查的时光屏障外慢了半拍。
“想将我作为棋子,在这局中碾碎?”他轻轻合拢手掌,眸中似有风雪骤起,那是烬雪关万年不化的寒意,“那便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执棋者。”
风雪,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