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坐落于天庭东南角,云霞织锦,灵泉漱玉,本是极清静雅致的所在。自林羽仙被册封为天妃,入住此处后,此地便成了天庭无数目光隐晦交汇的焦点。
殿内,熏香袅袅,是后土娘娘特意为她调制的“静心沉神香”。林羽仙卸去了大典时繁复沉重的冠冕礼服,换上了一贯素雅的月白常服,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流淌的云海和远处金光万道的凌霄宝殿群。这里的一切都华美精致到了极致,仙气浓郁远超她以往修行过的任何洞天福地,可她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
这感觉,在她正式以天妃身份,首次参与后宫嫔妃们的晨谒时,变得清晰起来。
王母娘娘端坐凤位,雍容华贵,威仪天成。下方,环佩叮当,香风阵阵,一众妃嫔仙子个个姿容绝代,气度不凡。她们之中,有上古神族后裔,有天生星君之女,血脉尊贵,生来仙骨。
当林羽仙随着引路仙娥步入殿中时,原本细碎的谈笑声有瞬间的停滞。所有目光,或明或暗,都落在了她的身上。那些目光,带着审视,带着好奇,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
“这位便是新晋的羽仙妹妹吧?果真是钟灵毓秀,我见犹怜呢。”一位身着七彩霓裳,头戴百鸟朝凤簪的妃子率先开口,笑容温婉,语气亲热。她是瑶光仙子,据说是某位远古凤族后裔,在天庭资历颇深。
“可不是嘛,听闻妹妹乃后土娘娘高足,以凡人之身修得正果,这般毅力,真是让我等钦佩不已。”另一位身着水蓝色广袖流仙裙的妃子掩唇轻笑,她是洛神,掌管一方水脉,出身亦是不凡。
她们的话语挑不出任何错处,笑容也恰到好处,甚至带着几分夸张的赞美。但林羽仙道心通透,灵觉敏锐,如何听不出那“凡人之身”四字背后,刻意强调的隔阂与那若有若无的轻视?她们热情地拉着她的手,询问她修行之事,生活可否习惯,眼神却在细细打量她身上那过于素净的衣着,以及她并未像她们一般用仙露日日滋养、显得“过于自然”的容颜。
在这满殿珠光宝气、天生仙姿的妃嫔中,她这身素净,她这凭借自身修行而来的“轮回真君”神位,反而成了异类。她们谈论着天庭最新的霓裳款式、哪处仙苑的琼花开了、或是某位星君家宴上的趣闻,这些都是林羽仙完全陌生的话题。她插不上话,只能安静地听着,偶尔微笑回应,感觉自己像是一滴清油,滴入了这片华丽而粘稠的脂粉河流中,无法相融。
不仅仅是后宫。在一次天庭常朝之后,她隐约听到几位品阶不低的仙官在廊柱后的低语。
“……轮回真君?哼,名头倒是响亮。不过一介凡人修者,竟得居天妃之位,与诸位先天神只、古仙后裔同列,这……于礼制是否……”声音苍老,带着循规蹈矩的刻板。
“慎言!陛下心意已决,何况还有后土娘娘……”
“后土娘娘自是德高望重,但天庭后宫,关乎天家颜面血脉……唉,只怕开了此例,日后……”
话语未尽,但其中的微词与不以为然,已如细针般刺入耳中。在天庭许多老牌仙官看来,血脉与出身,是比修为与功德更牢固的阶梯。她林羽仙,即便师从后土,功绩不凡,那“凡人修仙”的烙印,似乎永远是她原罪般的瑕疵。
这些排挤与轻视,并非明目张胆的欺辱。她们不会克扣她的用度,不会公然违逆她的命令(尽管她并无多少实权需要行使)。它们化作了更隐蔽的形式:
是某些妃嫔举办小范围赏花宴时,“恰好”忘了给璇玑宫递帖子;
是她在御花园漫步时,遇到的其他妃嫔那瞬间收敛笑容、变得客气而疏离的表情;
是仙官们呈报事务时,对她这位天妃若有若无的忽视,仿佛她只是一个精致的摆设;
是那些永远萦绕在角落里的、关于她“不知用了何种手段魅惑天帝”、“恃宠而骄”的窃窃私语,虽抓不到源头,却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蔓延。
璇玑宫很大,很华美,但有时,林羽仙却觉得它空旷得让人心冷。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琉璃罩中,外面是热闹繁华的天庭,她却触摸不到真实的温度。
然而,这无形的压力并未真正将她压垮。一方面,源于她自身那颗历经轮回、坚韧不拔的道心。她深知自己修行之路无愧天地,更不屑于与她们在争宠夺爱、勾心斗角上耗费心神。她大部分时间依旧用于清修,参悟后土娘娘传授的大地轮回之道,或是通过水镜默默关注着凡间她曾牵挂的疾苦。内心的充实,足以抵御外界的浮华与冷寂。
另一方面,两道强大的屏障,也使得那些暗流始终无法形成真正毁灭性的惊涛骇浪。
其一,便是她的师门,后土娘娘。后土娘娘虽不直接插手天庭事务,但其地位超然,德泽三界。即便是天帝,对后土娘娘也礼敬有加。有这位师尊作为靠山,那些心怀不满者,无论如何也不敢真正将事情做绝。她们可以暗中排挤,却绝不敢公然挑衅后土娘娘的威严。偶尔后土娘娘遣人送来关怀或是修行所需之物,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震慑。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天帝张昊天的态度。张昊天对她,确实与对其他妃嫔不同。那不是流于表面的雨露均沾,而是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欣赏与……偏爱。他会时常驾临璇玑宫,并非总是沉迷温柔乡,有时只是与她品茗论道,听她讲述轮回中的见闻,或是凡尘的趣事。他欣赏她那不同于天庭仙子的视角与智慧,享受在她这里获得的片刻宁静。他赐下的赏赐往往是最用心的,甚至偶尔会为了她,驳斥一些关于她出身的不谐之音。
这份帝宠,如同最耀眼的金光,笼罩着璇玑宫,也隔绝了大部分明枪暗箭。让那些嫉妒、轻视与排挤,只能隐藏在假笑与客套之下,化作不敢见光的阴影。
林羽仙深知这一切。她感激师尊的庇护,也承天帝的情意。但她内心始终保持着清醒。她不曾因这宠爱而得意忘形,也不曾因那排挤而自怨自艾。她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璇玑宫内,修行,看书,偶尔抚琴,或是与少数几位不带有色眼光看她的人交往,比如那位同样清冷的广寒宫主人,或是心思纯净、不拘小节的三太子哪吒。
她像一株生长在璇玑宫庭院中的白梅,根系深深扎入自己的道心土壤,任凭外界风雨暗涌,我自悄然独立,暗香浮动。只是,那萦绕在梅枝周围的、名为“天宫”的寒气,终究是真实存在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片繁华之地的冰冷本质。她的天妃生涯,就在这表面的尊荣与暗里的波澜中,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