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的风裹着碎冰碴子,刮得染坊的布幡猎猎作响。丫丫正蹲在灶房翻找去年的旧棉絮,预备给小石头纳件新棉坎肩,指尖刚触到那团暄软的白,就听见院外传来“哐当”一声——是竹筐落地的响动。
“咋了?”她掀帘跑出去,正撞见小石头扶着墙直喘气,怀里的柴捆散了一地,沾着的泥块冻得硬邦邦。他左手捂着右肩,指缝里渗出血珠,把灰布褂子洇出朵深色的花。
“没事,”他咧嘴想笑,脸色却白得像檐下的霜,“砍树时被枯枝扫了下,不打紧。”
丫丫快步上前扒开他的手,肩胛骨处的伤口划得挺深,边缘沾着碎木屑。她拽着他往灶房走,火钳往灶膛里猛添了两把柴,火星子“噼啪”溅出来,映得她眼眶发红:“还说没事?这口子再深点能看见骨头!”
灶台上的铜盆很快烧起热水,丫丫找出烈酒和布条,蘸湿了往他伤口上擦。小石头疼得闷哼一声,却反手攥住她的手腕:“轻点……你这力道,比后山的野猪还狠。”
“知道疼就别逞能!”她嘴上凶着,手下的劲却松了,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心里像被霜打了似的发紧。去年他也是这样,为了抢收染坊的晾晒布,在雨里摔断了脚踝,硬是咬着牙走回来,疼得额头冒汗还嘴硬说“路滑”。
“阿婆说今年冬天会特别冷,”丫丫一边用布条缠紧他的伤口,一边低声说,“我把去年的旧棉絮拆了重新弹过,软和得很,给你做件坎肩,再缝个厚毛领,保准冻不着。”
小石头望着她垂下去的发顶,发梢沾着点棉絮,像落了片雪花。他忽然伸手,笨拙地替她拂掉:“不用那么费事,我皮糙肉厚……”
“闭嘴。”丫丫把他的手按回去,“再动伤口裂开了,我可不管你。”话虽如此,她却从针线筐里翻出块藏蓝色的灯芯绒,是前几日从镇上布庄讨来的边角料,摸着厚实,做坎肩正合适。
暮色漫进灶房时,伤口已经包扎妥当。丫丫把拆好的棉絮摊在门板上,用竹棍细细敲打,白花花的棉絮飞起来,落在她和小石头的发间。“你看,”她抓起一把棉絮往他眼前凑,“弹过的棉絮里藏着空气,比新棉还暖和,这叫‘旧绒藏暖’。”
小石头伸手接了一把,棉絮在他掌心轻轻颤动,像捧着团云。“小时候我娘也给我弹棉絮,”他忽然说,声音低得像怕吹散了棉绒,“她总说,好棉絮得弹三遍,第一遍去杂质,第二遍松筋骨,第三遍聚暖气……”
丫丫的动作顿了顿,手里的竹棍轻轻敲在棉絮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她知道小石头的娘走得早,这些年他一个人扛着家里的活计,从没在人前露过软。
“那咱也弹三遍。”她仰头冲他笑,眼角沾着的棉絮像颗小星星,“保证比你娘做的还暖。”
夜里,灶膛的火没熄,煨着的姜汤在砂锅里“咕嘟”作响。丫丫坐在灯下裁布,剪刀划过灯芯绒,发出“沙沙”的轻响。小石头靠在灶边打盹,受伤的肩膀微微耸着,呼吸渐渐匀了。她悄悄起身,拿过件厚蓑衣盖在他身上,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影。
裁好的布片摊在桌上,像块湛蓝的夜空。丫丫想起白日里他疼得发白的脸,忽然在领口处多裁了块三角形的布——打算缝个可以护住肩头的厚垫,正好遮住那道新伤。
窗外的风更紧了,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像有人在轻轻叩门。丫丫低头穿针,银线穿过灯芯绒的纹路,留下细密的针脚,像把所有的霜气都挡在了布外。她忽然盼着这场霜再重些,这样就能早点把坎肩做好,看他穿上时,会不会像揣了个小暖炉,再也不用怕这深秋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