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风带着点软,吹得染坊院角的积雪簌簌往下掉,在青石板上融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上的流云。丫丫蹲在染缸边,用木勺搅动着新酿的靛蓝染液,水面泛着层浅碧,像刚化冻的池塘,藏着要冒头的绿。
“阿婆说,立春染布最得劲,”小石头扛着捆晒干的蓝草走进来,草叶上还沾着点雪粒,在日头下闪成碎钻,“染料里掺点春天的雪水,颜色会更活,像能长出芽来。”
丫丫停下木勺,看着染液里自己的影子,发梢沾了点蓝草的碎末,像别了朵小蓝花。“那咱今天就染批‘浅靛蓝’?”她抬头笑,“给小柱子做件新褂子,他总说去年的‘祭蓝’太深,像浸在水里的石头。”
“行啊,”他把蓝草靠在缸边,伸手帮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像化了的雪水,轻轻一触就缩了回去,“我再刻个小风筝木牌,拓在褂子上,像能跟着风飞。”
春桃抱着堆浆好的白坯布从屋里出来,布面挺括,在风里晃出淡淡的影子。“说啥呢这么乐?”她把布放在竹架上,“我刚看见二丫娘在门口探头,想让咱给她染块‘茄花紫’,说要做件新袄,赶在二月二回娘家穿。”
“让她明天来取,”丫丫用木勺舀了点染液,看颜色的浓淡,“今儿个先染‘浅靛蓝’,雪水还新鲜着呢。”
小柱子踩着水洼跑进来,新做的“槐米黄”棉鞋沾了泥,却笑得满脸光:“丫丫姐,石头哥,我娘说要做荠菜馅饺子,让你们去我家吃!”他凑到染缸边,看着里面的蓝水,“这水能染出像天空一样的布不?”
“能啊,”小石头捏了捏他的脸,“染好了给你做褂子,穿在身上像把天空披在了身上。”
白坯布浸进染液时,发出“咕嘟”的轻响,浅碧的水顺着布纹往上爬,把白布慢慢染成了淡蓝,像初春的天空,干净得没一点云。丫丫和小石头各拎着布的一角,在缸里轻轻晃,布面的蓝越来越匀,像把融了的雪、吹软的风,都揉进了布里。
“得晾在通风的地方,”春桃帮着把染好的布挂在竹架上,“让风把多余的水吹掉,颜色才定得住,像刚睡醒的芽,得透透气才肯长。”
染坊的院子里很快挂满了淡蓝的布,风一吹,像片流动的云,把融雪的水洼都映成了蓝。路过的村民站在门口看,都说这染坊的春天来得早,连布都带着股要发芽的劲。
晌午去小柱子家吃饺子,荠菜的清香混着醋的酸,在暖烘烘的屋里漫开。二丫娘拉着丫丫的手,说要给她和小石头做媒人,说得两人脸红得像“像似红”的布,只顾着往嘴里塞饺子,连话都答不上来。
“看这俩孩子,”小柱子娘笑着打圆场,“脸红得像染坊新调的‘石榴醉’,快别逗他们了。”
回去的路上,风更软了,吹得挂在竹架上的淡蓝布轻轻晃。丫丫看着身边的小石头,他的青布棉袄敞着怀,露出里面“蜀锦青”的里子,鱼影在风里若隐若现。
“二丫娘的话……”她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开口。
“别听她的,”他抢着说,耳根却红得厉害,“咱……咱先把染坊的活干好。”话虽这么说,脚步却放慢了些,离她更近了。
融雪在脚边汇成小溪,流进染坊的排水沟,带着点靛蓝的颜色,像条会跑的蓝丝带。丫丫看着那丝带,忽然觉得,这个立春的染坊,藏着比去年更软的风,更暖的光,像缸里新酿的染液,正慢慢发酵,要染出满院的春天。
夜里,她把“浅靛蓝”的布角夹进染谱,旁边放着片刚冒头的荠菜叶。在灯下写:“立春,冰融,浅靛蓝成,风软布香,染坊待春。”她拿起笔,在布样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风筝,线牵在两个人手里,像把这刚醒的春天,都画进了染谱的纸页里。
窗外的月光落在染缸上,淡蓝的残液泛着微光,像块浸了夜的蓝宝石。丫丫抱着染谱,听着院里融雪的滴答声,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春天,定会比任何时候都热闹,因为有片淡蓝的布在风里晃,有两个人的影子挨得近,像要把所有的暖,都染进新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