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风带着点秋凉,吹得染坊院角的葡萄藤沙沙响。丫丫踩着板凳,正往藤架上搭晾布绳,指尖刚碰到干枯的葡萄藤,就被小柱子举着的野葡萄砸中了手背——紫莹莹的葡萄在她手心里滚了滚,留下串甜甜的汁。
“小柱子!”她回头瞪了眼,却看见小柱子举着满筐野葡萄,身后跟着扛着梯子的小石头,两人脸上都沾着草叶,像刚从葡萄架里钻出来。
“后山的野葡萄熟了,”小石头把梯子往藤架边一靠,声音里带着点喘,“摘了些回来,能给‘葡萄紫’染液添点味。”他往丫丫手里塞了串最紫的,“尝尝,比镇上卖的甜。”
葡萄皮一咬就破,酸甜的汁在舌尖炸开,像把夏天的余味全裹在了里面。丫丫含着葡萄,看见小石头下巴沾着点紫渍,忍不住笑:“你才是偷吃的小狐狸,嘴上都挂彩了。”
他愣了下,抬手去擦,却把紫渍抹得更大,像只刚偷尝过葡萄酱的花猫。小柱子在旁边捧着肚子笑,笑得野葡萄从筐里滚出来,在青石板上砸出个个紫印子。
“笑啥,”小石头瞪了小柱子一眼,转身往染缸走,“还不快把葡萄洗了,‘葡萄紫’等着加料呢。”话虽硬,嘴角却悄悄翘着,像沾了蜜的葡萄皮。
丫丫跟着蹲在“葡萄紫”染缸边,看小石头把洗净的葡萄连皮带籽倒进染液。深紫色的液体立刻泛起圈涟漪,像揉碎的紫水晶,酸香混着草木的清气漫开来,好闻得让人想把鼻子凑进缸里。
“得煮半个时辰,”他用搅棒划着染液,“让葡萄的涩味融进里面,这紫才够沉,像老葡萄藤的颜色。”
小柱子蹲在灶边添柴,火光映得他脸蛋通红:“石头哥,你咋知道这么多?我娘说你以前连栀子和紫苏都分不清。”
小石头的搅棒顿了顿,耳根有点红:“听阿婆说的。”
丫丫却想起春桃姐讲过的事——去年秋天,小石头为了给“葡萄紫”找新料,在后山的葡萄藤里迷了路,天黑才背着半筐烂葡萄回来,手被藤刺划得全是血,却还咧着嘴说“这藤能做拓纹”。
她看着染液里慢慢散开的葡萄籽,忽然觉得这深紫里藏着的,不只是葡萄的涩,还有他没说出口的认真。
染液煮好时,日头已经偏西。丫丫把白坯布浸进去,看着紫色顺着布纹一点点爬,像给白布披了件浸了晚霞的纱。小石头蹲在旁边,手里拿着根葡萄藤,正用小刀削着什么,木屑簌簌落在地上,混着葡萄的酸香。
“你在做啥?”丫丫问。
“拓纹,”他举起削好的藤条,上面刻着串小小的葡萄,“给‘葡萄紫’添点花样。”
藤条的纹路粗糙却鲜活,刻出的葡萄像刚从藤上摘下来,还挂着点白霜。丫丫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他总这样,把心思藏在拓纹里,藏在染液里,藏在那些说不出口的细节里。
小柱子举着块染好的布角跑过来,紫色在他手里晃得像流动的紫河:“丫丫姐你看!像不像傍晚的天?”
“像,”丫丫笑着点头,忽然被小石头拽了下袖子,“咋了?”
他把削好的藤条往她手里塞,声音低得像怕被葡萄藤听见:“给你……拓布用。”
藤条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粗糙的木刺蹭得她指尖发痒。丫丫捏着藤条,看见他手背上的新伤口——定是削藤条时被扎的,像去年那些藤刺留下的印子。
“谢了,”她小声说,往染液里加了勺明矾,“这样固色,能存到明年葡萄再熟。”
小石头的眼睛亮了亮,像染液里被阳光照到的葡萄籽。
傍晚的染坊浸在紫色里。晾布架上的“葡萄紫”布在风里晃,拓着藤条刻的葡萄纹,像把整片葡萄藤都印在了上面。丫丫和小石头蹲在葡萄藤下,一人拿着根藤条拓纹,布面的紫和藤叶的绿在夕阳里混在一起,暖得像杯温好的葡萄酒。
小柱子抱着布偶狐狸跑过,布偶的新披风是用“葡萄紫”的边角料做的,上面拓着串歪歪扭扭的小葡萄——是他刚才学着拓的。“我的狐狸也有葡萄披风啦!”他举着布偶转圈,披风在风里飞,像朵紫色的小云彩。
丫丫看着他的样子,忽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藤上的麻雀,也让小石头抬起头,目光撞在她脸上,像两滴落在紫布上的水珠,慢慢晕开,混在了一起。
“拓歪了,”他指着她手里的布,嘴角却带着笑,“像被小柱子啃过的葡萄。”
“你才啃过呢,”丫丫回嘴,却把拓歪的地方补了两笔,变成颗咧着嘴笑的葡萄,“这样才活泛。”
葡萄藤的影子在地上晃,把两人的影子叠成了团子。染布的“哗啦”声,拓纹的“咚咚”声,小柱子的笑声,混着葡萄的酸香,在风里漫开,像首没谱的歌,唱着染坊里最寻常的傍晚。
夜里,丫丫把拓着双份葡萄纹的布收进染坊,叠在去年的“葡萄紫”布料上。新的紫沉,旧的紫润,像两年的心事叠在了一起。她在染谱上画了串葡萄,旁边写:“藤下染布声,比葡萄还甜。”
窗外的葡萄藤还在沙沙响,像在重复着傍晚的话。染缸里的“葡萄紫”泛着微光,映着月光,像把所有没说出口的暖,都泡成了不会褪色的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