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桓的语气恢复了从容。
“登记,以各地州府的户籍黄册为基准。”
“凡购买国债者,需持户籍路引,在官府指定钱庄登记入册。官府、钱庄、户部三方各留存根,互相核验。”
“防伪,朕已命尚宝监与内务府织造司,共研一种新纸。”
“以木棉混入金丝银线,水印龙纹,再配尚宝监独有的九叠篆印信,以及独一无二的流水编号。”
“朕倒想看看,谁能仿造?”
“兑付,每年一结,凭票兑付。”
“京城设总号,各省省会设分号。”
“至于钱……”
宁桓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驰道修到哪里,朕的钱庄,就开到哪里。夜未央建成之后,那里就是天下最大的兑付中心。”
“朕要让天下人都看到,买大炎的国债,比把银子存在任何钱庄都更稳当!”
一条条详尽的方案,从宁桓口中不疾不徐地道出。
林如海等人越听,眼睛越亮。
他们原本以为的无数个死结,在皇帝这里,竟早已有了清晰到令人发指的解法。
这些法子,环环相扣,逻辑严密,甚至考虑到了他们都未曾想到的细枝末节。
“陛下……圣明。”
林如海这一次的躬身,拜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一旁的工部尚书终于寻到机会,他上前一步,满面难色。
“陛下,夜未央与驰道两项工程并举,所需工匠、石料、木材皆是海量,工部……恐怕难以同时调度。”
“这便需要你们与户部协同。”
宁桓的目光转向林如海。
“钱的拨付,要与工部的进度匹配。工部也要拿出一个详细的工期计划,分清主次。”
“比如,先修哪一段驰道,可以最快将南方的木材运至北方?先建夜未央的哪个区域,可以最快开始产生商税?”
“这不是一道旨意下达,就万事大吉的工程。”
“这是一个需要你们所有人,日夜推演,不断调整的庞大系统。”
宁桓站起身,缓步走到那副巨大的舆图前。
他的手指,从京城出发,划过漫长的驰道路线,最终,停在了东南沿海的一个点上。
“林爱卿,张瀚想要修九边驰道,是为了防备北方的鞑靼。”
“而朕,不仅要防。”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舆图,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俞大猷在南方平倭,打得不错。”
“但倭寇的根,不在大炎的海疆,而在大海的另一边。”
“等国内的钱袋子鼓起来,驰道贯通南北……”
“朕要让他,给朕建一支足以跨越汪洋的无敌舰队,去他们的老家,跟他们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瞬间,御书房内,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林如海与工部尚书,只是怔怔地看着皇帝那并不算魁梧、此刻却无比伟岸的背影。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
夜未央、驰道、国债、抄家……
所有这些惊天动地的举措,都只是这位帝王庞大棋局中的一步。
他的目光,早已越过了眼前的财政,越过了北方的边墙。
投向了那片他们从未敢想象过的,四海之外的广阔天地。
圣都城外,春风解冻。
泥土的腥气混着新翻木料的清香,飘过官道。
布告栏前,黑压压全是人头。
识字的先生扯着嗓子念一句,人群便如热油泼水,瞬间炸开一片嗡鸣。
“皇榜!皇榜上说了!建‘夜未央’,是朝廷出钱雇咱们做工,不是抽丁当徭役!”
“管吃管住,每月还发足足二两银子的工钱?”
一个刚从乡下挑担进城的汉子,满脸的泥灰,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拽住旁边人的袖子,嗓音都在发颤。
“真的假的?官府老爷们啥时候这么好心了?”
“千真万确!”被拽住的人一脸兴奋,唾沫横飞,“俺家二小子昨天就去报名了,当场就领了半个月的伙食钱,沉甸甸的铜板,一个子儿都不少!”
这句话,像一颗火星,彻底点燃了人群。
“徭役”这两个字,曾是悬在无数家庭头顶的夺命剑。
一纸征调,便是壮丁离家,生死难料。
家中老弱饥寒交迫,田地荒芜,多少人家就此破败。
可现在,皇帝要修一座城,竟变成了给百姓送活计,送饭碗。
“这哪里是修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浑浊的眼眶猛地泛红,声音哽咽,对着皇宫的方向就要跪下去,“这是陛下给咱们穷苦人,指了一条活路啊!”
不远处的茶楼二层,雅间内。
几个穿金戴银的绸缎商人凭栏而望,脸上的神情,比楼下的百姓还要精彩百倍。
“免徭役,改雇工,这位陛下的手笔,简直闻所未闻。”
“何止!”
坐在主位的一个中年商人,捻着保养得宜的山羊须,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那片被竹竿和白线圈起来的广袤工地。
那里,尘土飞扬,人声鼎沸,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朝廷出钱,这工匠、石料、木材,哪一样不是泼天的大生意?”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贪婪又兴奋的光。
“我准备把压在南边仓里的那批金丝楠木,全投进去!这可不是简单的买卖,这是给陛下的投名状!”
“李兄高见!”旁人立刻附和,“这‘夜未央’将来是天下商贾云集之地,咱们现在出钱出力,等建成之后,抢个头等铺面,那才是能传给子孙后代的铁杆富贵!”
而另一则刚刚传开的消息,则让他们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国债。
朝廷,要向天下人“借钱”。
不但借,还给利息。
“存钱庄,一年不过半分利。买陛下的国债,一年给足一分!这是翻倍的赚头!”
“关键是稳!这背后是朝廷,是陛下!比他娘的任何钱庄都稳当!”
一个商人激动地放下茶杯,眼神里全是憧憬。
“朝廷不从我们身上刮油水,反而带着咱们一起发财,这样的好日子,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啊!”
“等夜未央建成,我就把家眷全接来,在这儿安家!”
“没错!这里有陛下的驰道通达四方,有天底下最繁华的买卖,还有减免商税的皇恩!天下何处,还能比这里更好?”
神武二年的春天,在万众的期盼与躁动中,真正到来。
观政殿内。
一座巨大的沙盘模型,占据了殿内近半的地面,几乎让人无处落脚。
工部尚书与户部尚书林如海,并肩立于沙盘之侧,神情肃穆,又难掩激动。
历经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推演与修改,夜未央与驰道的最终图纸,连同国债的最终方案,于今日,同时呈于御前。
“陛下,此为夜未央全貌。”
工部尚书躬身,指向那座微缩的城池。
“全城水道,皆仿前唐长安之法,设明渠暗沟,引活水贯通全城。所有污水则汇入另一套管网,统一排入城外河流下游,绝不污秽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