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澈的“破冰”似乎起了一丝微妙的作用。虽然苏沐白依旧沉默,但在为林擎天诊治时,夏幼薇偶尔能感觉到,他停留的时间似乎长了那么一点点,或者,在她递东西时,他抗拒的身体反应不再那么僵硬迅速。
这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若非夏幼薇观察力惊人,几乎无法察觉。但这一点点的变化,却让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她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有一个契机,来打破这僵持的局面,将一切摊开来说清楚。
这日,她以商议边境冬季防务和后续战略为由,将赫连绝、轩辕澈召集到帅帐。同时,她也派人去请了苏沐白。
当苏沐白看到帐内并非只有夏幼薇一人,而是赫连绝与轩辕澈皆在时,他脚步顿在门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周身瞬间竖起了无形的屏障。
“苏神医,请进。”夏幼薇站起身,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今日所议,关乎全局,需你在场。”
苏沐白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又扫过帐内神色各异的另外两人,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来,在离门口最近、也是离众人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仿佛随时准备离开。
帐内的气氛,因他的到来而变得有些凝滞。
夏幼薇没有绕圈子,她走到帐中,目光缓缓扫过三人,声音清晰而沉稳:“今日请三位前来,军务要谈,但在此之前,我有些私话,想与你们说清楚。”
赫连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全然的信任。轩辕澈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唯有苏沐白,垂着眼眸,盯着自己干净的手指,仿佛事不关己。
“我知道,因我之故,近来营中颇多波澜,也让诸位心中各有思量。”夏幼薇开门见山,语气坦诚,“我之心,并非铁石,亦非无情。相反,正因有情,才更加彷徨难决。”
她看向赫连绝:“绝之忠诚与炽热,我感念于心。”目光转向轩辕澈:“澈之包容与成长,我欣慰珍惜。”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苏沐白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沐白之纯粹与守护,我……同样在意,难以割舍。”
苏沐白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
夏幼薇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核心,也最惊世骇俗的话:“我之心,可分予信任,可分予情谊,却难剖成均等碎片,分毫不差地予人。你们每一个,于我而言,皆是独特的存在,重若性命,不可或缺。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加诸我身的枷锁,也是我自身的选择。”
她的话语在帐内回荡,带着一种坦荡的无奈和坚定。
“若你们无法接受,”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微哑,“我尊重你们的选择。是去是留,绝不相强。”
话音刚落,赫连绝猛地站起身,走到帐中,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她,眼神炙热而虔诚,声音铿锵:“此身此心,早已献于主帅!赫连绝不求唯一,只求不离不弃,永伴左右!若违此誓,天地共诛!”
他的誓言,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轩辕澈也站起身,他没有看赫连绝,只是抱着手臂,目光落在夏幼薇身上,语气带着他特有的傲娇,却又无比认真:“反正我最先认识你,吵也吵过,闹也闹过,习惯了。你想赶我走,也没那么容易。”
两人的表态,清晰明确。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依旧坐在角落的苏沐白身上。
帐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夏幼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那个清冷的身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夏幼薇几乎要放弃希望时,苏沐白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是全然的冰冷和抗拒,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痛苦,有无奈,还有一丝……认命般的释然。
他沉默良久,久到夏幼薇以为他不会开口。
终于,他抬起眼,望向夏幼薇,声音微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和艰难:“我的洁癖……只怕……永远也治不好。”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继续说道:“若……若你不嫌……污秽……不厌……麻烦……”
后面的话,他似乎再也说不下去,只是那样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夏幼薇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巨震,一股巨大的酸涩和喜悦同时涌上心头。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在他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夏幼薇却握得更紧,目光温柔而坚定,一字一句道:“无妨。”
“我们有的是时间,”她看着他,唇角扬起一抹清浅而真诚的笑意,“我可以等你,慢慢适应。”
苏沐白怔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颜,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陌生却温暖的触感,那颗冰封了许久的心,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他没有抽回手,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谈话如同在浑浊的泥潭中投入了一块明矾,让一切沉淀下来,形成了一个微妙而崭新的平衡。
夏幼薇肩头那无形的压力,骤然减轻了许多。不再需要时刻担心哪句话会引发误会,哪个举动会刺痛谁的心。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让她在处理军务时,思路都更加清晰敏捷。
新的平衡,首先体现在军事分工上。
赫连绝彻底放下了心结,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敌作战中。他凭借对外蒙战术的深刻了解和自身悍勇的作战风格,主导前线所有的战术制定、骑兵训练和突击任务。他与夏幼薇之间的默契达到了顶峰,往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明了对方的意图。
轩辕澈则充分发挥了他心思缜密、善于协调的特长,全面接手了军队的后勤保障、人员调配、与新兵及地方官员的沟通协调。他将繁杂的军政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确保了前线无后顾之忧。他与赫连绝在军事会议上仍会因具体方案争执得面红耳赤,但都严格控制在专业范畴内,事后也能尊重对方的决策领域。
苏沐白则专注于他的“一亩三分地”——全军医疗体系。他以伤兵营为核心,建立了一套极其严格的消毒、诊疗、用药规范。他要求所有医官和护理人员必须遵守,甚至亲自监督。在他的管理下,军营的伤病感染率降到了最低,伤员的愈合速度显着提升。他在专业上寸步不让,要求为士兵提供最洁净、最有效的医疗环境,在这方面,连夏幼薇都要尊重他的权威。
夏幼薇作为主帅,统御全局,负责最终的决策和各方协调。她惊讶地发现,这三人虽然性格迥异,但在各自的领域内都是顶尖好手,竟隐隐形成了互补之势,让整个边防大军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高效而稳固地运转起来。
当然,平衡之下,暗流依旧存在,主要体现在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
用膳时,赫连绝会习惯性地给夏幼薇夹他觉得最好吃的烤羊肉,轩辕澈则会立刻盛上一碗她喜欢的清汤推过去,而苏沐白,在经过短暂的挣扎后,会默默地将一份根据她体质调配的药膳,放到离她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
夏幼薇练兵出汗,赫连绝递上汗巾,轩辕澈递上水囊,苏沐白则会犹豫再三,最终递上一条熏过药香、洁白崭新的丝帕,并在她接过时,飞快地缩回手,仿佛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
这些充满“醋香”的日常,常常让夏幼薇哭笑不得,但她总能精准地“端平这碗水”——尝一口赫连绝夹的肉,喝一口轩辕澈盛的汤,再对苏沐白的药膳表示赞许;用赫连绝的汗巾擦汗,喝轩辕澈的水解渴,再将苏沐白的丝帕仔细收好。
她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走钢丝者,在几根紧绷的情感丝线上,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
这日晚间,夏幼薇看着围在沙盘前,虽然依旧互相不怎么搭话,但却能就一个战术问题提出各自见解的三人,心中感慨万千。
她走到他们中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释然:“见你们能像现在这样,各司其职,并肩作战,我比打了一场胜仗还要开心。”
赫连绝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坚定。
轩辕澈轻哼一声,别开脸,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
苏沐白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沙盘上的地形,但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新的秩序已经建立,前路或许依旧漫长,但至少,他们选择了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