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在对视中流淌,最终还是夏幼薇先开了口,声音因饮酒而带着一丝微哑:“你……怎么来了?”
苏沐白移开目光,不再与她对视,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只是错觉。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简洁地答道:“京中接到军报,言及林将军受伤,恐有恙。我特前来诊治。”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但消息哪有那么快。
她没有戳破,只是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道路:“父亲在帐中,刚服过药睡下,劳烦苏神医。”
苏沐白微微颔,不再多言,径直朝着林擎天养伤的营帐走去。他的步伐依旧很快,却稳了许多。
夏幼薇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帐内,灯火通明。林擎天依旧昏睡着,脸色苍白。军医见苏沐白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脸上带着敬畏之色。
苏沐白抬手示意不必多礼,径直走到榻边。他甚至没有先去净手——这对他这个重度洁癖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是先俯身,仔细观察林擎天的面色、瞳孔,又轻轻掀开被角,查看他肩头和左腿的伤势。
他的动作专业,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病患与伤势。当他看到林擎天左腿那扭曲的固定和肿胀的皮肉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
“之前用的何药?方子。”他伸出手,声音冷静。
旁边的军医连忙将记录的药方递上。苏沐白快速浏览一遍,放下:“药性太猛,于续骨无益,反伤元气。取我的药箱来。”
他的药箱由随后赶来的苏家药童送来,打开后,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琳琅满目的各色瓷瓶、银针,每一件都洁净得反光。
苏沐白终于走到一旁,用特制的药水仔细净手,戴上薄如蝉翼的特制手套。然后,他取出一套长短不一、闪烁着寒芒的银针。
“扶稳大将军。”他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夏幼薇和一名亲兵连忙上前,小心地扶住林擎天的身体。
苏沐白凝神静气,指尖捻起一根细长的金针,出手如电,精准地刺入林擎天头顶、颈侧几处大穴。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仿佛不是在施针,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妙的艺术创作。
林擎天在昏睡中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并未醒来。
随后,苏沐白开始处理左腿的伤势。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原有的固定和绷带,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和碎裂的骨茬。连久经沙场的夏幼薇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苏沐白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用特制的药水清洗创口,动作轻柔而精准。然后,他伸出手指,在那肿胀淤紫的伤处周围细细按压,感知着骨骼的错位情况。他的指尖仿佛带着魔力,每一次按压都恰到好处。
“准备接骨。”他沉声道。
只见他双手稳如磐石,按住林擎天的腿骨,以一种极其巧妙而复杂的手法,开始复位。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咔哒”声,听得人牙酸。苏沐白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眼神依旧专注,没有丝毫动摇。
复位完毕,他再次取出金针,在伤腿周围的穴位上快速刺入,深浅不一,捻转提插,似乎在疏通经络,激发生机。
最后,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盒,里面是莹润碧绿的药膏。他用玉片挑起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处,那药膏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凉香气,竟让帐内原本沉闷的血腥气和药味都淡去了不少。
重新上夹板,包扎固定。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苏沐白始终全神贯注,没有一丝懈怠。
当他终于直起身,取下染血的手套时,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显然是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如何?”夏幼薇迫不及待地问,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苏沐白接过药童递上的干净布巾擦了擦额角的汗,语气依旧是那般平淡,却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箭伤无碍,静养即可。腿骨已复位,辅以金针渡穴疏通淤阻,再配合我独门的‘碧凝膏’外敷,内服我新开的方子,悉心调理两月,可保无恙,不会影响行走。”
不会影响行走!
这六个字,如同天籁,瞬间击碎了笼罩在夏幼薇心头的阴霾!连旁边的军医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狂喜神色!
林擎天恰在此时悠悠转醒,似乎感觉腿上的剧痛减轻了许多,他看向苏沐白,眼中带着感激和惊叹:“苏神医之能,鬼神莫测……老夫……多谢了!”
苏沐白淡然收针,将器具一一放回药箱,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分内之事,大将军客气。”
然而,在他转身收拾药箱的瞬间,夏幼薇清晰地看到,他的目光极快地、不着痕迹地从自己脸上扫过,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看着父亲脸上重现的血色和希望,看着苏沐白那清冷孤绝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感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她心中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