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随厮徒、苏玉随女奴分领膳食与名籍木牍。
膳食后
苏礼去马厩,赵隶教他辨马口龄,他学得很快。
——趁添水时,问赵隶能否弄治咳药。
赵隶则言普通奴是有药草的,但要好药材,提议求校尉。
苏礼拒了,说按常例来免非议。
赵隶便让他先找文书吏写病书,少时带他誊军书。
苏礼到小帐寻赵丛时,他正将一卷旧布往行囊里裹。
赵丛见他进来便停手。听闻要为玉儿开病书,便道:
“我已开好,你拿去给李功曹,他会安置,日后若再开病书,你找他便可。明日一早我便要随大将军赴定襄,往后只能凭文书传话。营中若有要事,记得捎封书简,径直送抵定襄大营或卫府便可!”
苏礼接过病书,点头道:
“丛兄放心,我定会照看好玉儿,你多保重。”
赵丛‘嗯’了一声,抬手拍他的胳膊,转身续理行囊,随后唤伍缮同去。
苏礼转身往李功曹处去,递上病书,对方便从案上取过一片木牍,提笔蘸墨道:
“你每日辰时往军医帐领药即可。军医见此单,自会按方发药。”
苏礼连忙拱手作揖:
“多谢李大人周全。”
李功曹指了指案侧的领药簿:
“领药时,让她在簿上署十字为记,莫漏了这道手续。”
苏玉到赵君帐前领了麻缕。
见住处尚未安排,便在帐外寻了处避风角落坐下,拿起绳子编起军履。
赵君恰出来巡查,看了眼她手中编至一半的草履
——针脚紧实,绳头收得利落。
便取过两双已编好的,递与旁边士兵:
“先拿去试穿,看合脚否。”
士兵接了,赵君才转向苏玉:
“你往后每日用一个时辰编军履,编毕便往军医帐,听裴医令调遣——他令你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得懈怠。”
苏玉缓步到军医帐,先向裴医令行礼。
对方抬眼打量她片刻,问道:
“识得药材否?”
苏玉垂首道:
“回医令,奴只识几株常见草药,惯会些织室役事,其余皆不懂。”
裴医令让苏玉先学送药、捣药、晒药,唤医工林生教她。
林生引苏玉到晒药架旁
——教她晒紫苏、杏仁的法子,用旧帐布挡灰压石,遇雨先收贵重药材。
还让她刻痕记药材斤两,又告知采药时间地点,丢给她医卒衣裳让换上。
苏玉换好医卒衣裳,刁斗响三下。
林生告知是酉时采药时辰,裴医令嫌她不懂规矩。
她随医奴外出认草药,才知军营规矩森严,不得随意出营,回营验过符籍才进,去何处需的报备,随身携带名籍,以便巡营军卒查验。
回营后,她累得咳喘想歇,闻听医工议论,隶兄是被去病亲自向陛下求取脱籍,还想再听。
又被林生叫去煮洗药臼、陶盌,刚晒好器具。
就有小吏来传,说军司空召她。
入帐后。
赵君缓缓开口:
“织室女工皆不愿与你同处,若为你开例,往后新人见你单住,难免谓我徇私。”
苏玉连忙欠身:
“军司空,奴睡哪亦可,只要能遮风挡雨…”
“你为奴,我本可强安置,然你为赵隶之美,情况特殊,我得先请示校尉。”
赵君拿起案上的木牍,起身走出军帐。
苏玉仍立在原地,心乱。候片刻,赵君走进。
她瞥见一道玄衣身影随之而入,腰间佩剑轻晃,步履沉稳。
“卫校尉,这便是从侯府暂调来的织工苏玉,乃赵厩长之妹。”
“给她搭个小帐,安置在第五部马厩西侧,归马监管,帐外挂隔离牌。”
“校尉,营位调整按规矩得报军正,她虽赵厩长之妹...”
“无妨,令她每晚持卫士‘夜传’添灯油——出何事,本校尉一力担着。”
卫去病转向她:
“苏玉,准你住厩苑西帐。戌初去赵君帐添灯油,亥中到伤兵帐换灯膏,子初来本校尉帐换膏
——另外,这三处帐营清扫,亦归你,拿夜传出入,误一刻笞二十。”
苏玉听到是去病的声音,正要跪下谢恩。
赵君的声音传来:
“校尉,这夜间差事太杂,她一女子…”
“她是赵厩长之妹,咳疾不断,难免惹人嫌恶,此役事不必跟人扎堆,正适合她。且这么定了。”
卫去病几句下令后,转身便走。
苏玉望他玄色衣摆扫过帐帘,肩松。
赵君从案几上提起陶豆灯:
“跟上。”
苏玉忙快步跟上,随他穿过马厩围栏,又往外走了约莫二十步,眼前现出三座军帐,都靠着矮坡,能挡些风。
赵君挑了最靠里的一座走进去,片刻后帐内亮起微光。
他在帐口唤:
“进来。”
苏玉掀帘而入,见他正把一块粗布巾和一个陶盌放在草席边的矮枰上:
“刁斗响了就去役事,夜里不许在帐外妄动。夜传明日由校尉署发放,巡营的见符才不会拦你
——若是没带符被逮着,笞二十。”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
“物资帐、粮帐是禁地,敢擅闯一步,军法从事。”
苏玉忙点头:
“奴都记下了。”
“莫以为识得赵隶便能行特殊,日后差事若出岔子,绝不轻饶。明日戌时去库帐找主燎吏,他会指使你如何添灯油。”
赵君说罢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远。
苏玉咳几声,打量小帐
——草席上铺着块粗麻毯,墙角堆着一张薄被,矮枰上摆着个陶豆灯,再无别物
她掀帘而出,远处主营区的灯火连成一片。
忽听踏踏声
——是巡营士卒过来。
她忙退进帐里,把帘角掖好,裹紧薄毯缩在草席上,耳畔回响方才军帐里去病声。
史书里的去病是将军,他的胆子,早比史书里写的更烈。
——而她,也不能只当这历史的看客。
而未想到的是,隶兄是去病求陛下脱籍,难怪军营中人如此看重他。
她渐渐沉入梦中,只要兄长们还在。
——多苦,都不苦。
赵丛时常随卫青赴定襄或代郡巡查。
每月总寄书简,亦是,等语,托驿卒送往陇西军营苏礼手中。
陇西军营中。
赵隶愈发看重苏礼,马厩里辨马龄、记马状、抄战马军书这些事,只教一遍,苏礼再做便顺畅无差。
苏礼还能点出记马状漏了毛色杂斑,赵隶才知他学活这般快,先前倒是轻看了。
苏礼入营两月便熟了营中各处位置。
他借杂役摸清营中人情,取药时留意到驯顺的官奴赵君儿,巡营的马铁见他是赵厩长之弟,又见其过目不忘,主动讨好。
苏礼也顺势用之,此刻己身为奴,他乃军卒,愿降身份为助,也无不可。
他传文书时与挛鞮相熟
——想求他教胡语,挛鞮也教,只为想让他为己耳目。
但苏礼察觉其目的,故而求教胡语时,藏本事,却暗向匈奴人学胡语,被挛鞮察觉。
挛鞮觉此人藏拙,自此,两人面上客气、眼底戒备。
这日歇脚时。
他见马厩的张柏总往医帐那边瞟,待李姮玉出来晾晒药材。
张柏手里的草料筛险些脱手,便默记在心。
晚间与赵隶一同铡草时,他随口提了句:
“马厩的张柏,怕是对医帐的李姮玉上心了。”
赵隶手里的铡刀顿了顿,抬眼茫然道:
“你怎知晓?我知张柏性子,断无可能。近在咫尺的事我都无所觉,你莫非生了千里眼不成?”
苏礼见他眼睛发亮,觉兄长对其有意,按耐缓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