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同实质般笼罩着这片北冥绝域,唯有那自开天之初便未曾停歇的寒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卷起亿万年不化的冰屑,诉说着永恒的寂寥。北海玄龟那对映照着万古沧桑的眼眸,再次缓缓聚焦在青玄身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古老与漠然,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这片它守护了无数元会的冰海、对自身近乎永恒生命的深深眷恋;有对那冥冥中既定、无法抗拒之宿命的最终接受与坦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超越了时光、源自生命本源的,对眼前这位身具混沌变数、或许能撬动既定轨迹的年轻人,所抱有的最后、也是最深沉的期盼。
它的神念如同低沉的回响,在青玄的识海中缓缓荡开,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星辰的重量:“吾生于此,长于此,与北海同呼吸,共命运。见证了星辰的明灭,目睹了文明的兴衰……这万古的孤寂,早已融入吾之魂灵。然,生灵有情,纵使如吾,亦不愿这无尽的记忆,这承载了天地秘密的灵识,随着躯壳的崩解而彻底归于虚无,消散于混沌,仿佛从未存在……”
它略微停顿,那巨大的头颅微不可查地昂起,仿佛在汲取这北冥天地最后的气息,又像是在与冥冥中的大道进行着最后的交流。
“小友身怀混沌之宝,气息超脱于此方纪元法则束缚,游离于因果网罗之外……此乃异数,亦是奇迹。”玄龟的神念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笃定,“或许……唯有如你这般的存在,方能于那天地倾覆、万灵俱寂、法则重塑的终末之时,穿透毁灭的狂潮,为不该绝灭之物,保留一线微弱的……生机火种。”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只见玄龟那庞大如洪荒山脉、承载了北冥海无量重压的背甲中央,一块约莫百丈方圆的区域,骤然亮起了深邃幽玄的光芒。那光芒并非刺目,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其内部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厚重与坚固,以及一种历经无量量劫而不磨的古老气息。那是它本命精华的凝聚,是它与生俱来的先天道体最为核心的部分之一!
紧接着,在一阵低沉却引动整个北冥海本源微微震颤的嗡鸣声中,那块闪烁着幽深玄光的龟甲,竟缓缓地、自行从主体上剥离下来。没有鲜血淋漓,没有能量暴走,整个过程带着一种庄严肃穆、乃至神圣的仪式感。仿佛这不是躯体的分离,而是一种力量的传承,一种使命的托付。
那块龟甲脱离了本体,缓缓飞越了那片仿佛永恒冻结的距离,最终,悬浮于青玄的面前。虽然仅有百丈大小,与玄龟那堪比大陆架的本体相比微不足道,但青玄却感觉,仿佛有一座不周山正向自己压来!那重量并非仅仅作用于肉身,更直接压迫着他的元神,让他周身法力运转都为之凝滞!龟甲之上,天然生成着无数繁复而玄奥的道纹,那些纹路并非死物,而是在不断地流动、演变,时而如同万川归海,演绎着“水”之至柔与至刚的终极奥义;时而如同大地脉络,彰显着“土”之厚重载物、永固不坏的至高德性。更有一股温暖、磅礴、令人心安的磅礴功德之力,如同呼吸般在龟甲内部流转,那是玄龟自诞生以来,以自身定住北冥、调节洪荒水脉所积累的无量功德的一部分显化!
“此甲……乃吾之本命源甲一片。”玄龟的神念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将自身最终归宿都交付出去的绝对信任,“其上蕴含吾对水、土法则的最终感悟,以及吾部分功德本源……坚不可摧,万法难侵,纵是大罗金仙全力一击,亦难损其分毫。更重要的……它与吾之神魂本源,有着最直接的联系。”
青玄望着眼前这块仿佛浓缩了一片古老海洋和一方厚重大地的龟甲,心神剧震,几乎无法呼吸。他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件堪称顶级的先天防御至宝,这更是……一把钥匙,一个坐标,一个在未来那场天地大劫中,指引他找到玄龟濒临消散真灵的灯塔!
“今日,吾将其赠予小友。”玄龟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字字千钧,敲打在青玄的道心之上,“若他日……天穹倾颓,四极崩坏,见吾躯壳撑天而起,化作天地支柱,神魂于法则风暴中飘摇欲散……天地同悲之际……”
它的神念在此刻流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一个即将走向终结的古老生命的恳求与期盼:
“望道友……念及今日北海论道之情,念及吾守护天地之功……以此甲为引,感应吾之真灵所在,不惜代价……庇护吾那一丝本源真灵不灭,免于彻底归墟,沉沦永寂……”
“吾不愿……这万古的记忆,无尽的岁月,对天地的守护与认知……尽付流水,了无痕迹……”
青玄仰望着这块悬浮于眼前、散发着幽玄光芒、承载着一位古老存在最后愿望的本命源甲,又看向玄龟那对充满了复杂情绪、却最终归于平静等待的眼眸。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与使命感,如同北冥的海水般将他淹没。这托付,太重了!重到足以压垮万古青天!
但他没有退缩。他想起了数月论道的收获,想起了玄龟那份沉静守护背后的孤寂与伟大,想起了自己立下的大道誓言。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面容庄严肃穆到了极致。他并未立刻去收取那块重若山岳的源甲,而是整理衣袍,朝着玄龟,朝着这块代表信任与托付的龟甲,深深地、郑重地拜了下去。
“前辈以性命相托,以真灵相寄,此恩此信,重于洪荒!”青玄的声音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死寂的北冥之地回荡,“青玄在此,以大道为凭,以混沌为证,再立誓言:此甲在手,一日不负!他日天地倾覆,纵使身陷万劫,因果缠身,青玄亦必持此甲,寻前辈真灵,护其周全!若违此誓,道基崩毁,真灵永坠!”
誓言既出,冥冥之中,那道连接他与玄龟的无形因果线,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坚固,仿佛贯穿了时光,直抵那不可知的未来。
玄龟那巨大的眼眸中,最后的一丝波澜也彻底平复,化为一种彻底的释然与安宁。它知道,自己这漫长生命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已经完成了。它将希望,交给了这个或许能创造奇迹的变数。
“善……”
一声蕴含着无尽意味的神念轻叹,如同最终落定的尘埃。
那块悬浮的百丈源甲,随着玄龟的心意,幽光缓缓内敛,那沉重如山的压迫感也迅速消退,最终化作一道流光,没入青玄的眉心,沉浮于他的元神深处,与那混沌珠的气息隐隐交感。
青玄感到元神微微一沉,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安稳之感弥漫开来,仿佛有了一片永不陷落的守护。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尊仿佛与天地同寂的玄龟,不再言语,转身,带着沉睡的墨玄,化作一道遁光,决然地射向远方。
北冥之滨,玄龟缓缓闭合了那对见证了太多太多的眼眸,重新与冰海、与玄冰、与这片它注定要守护至最后一刻的天地,融为一体。唯有那无声的托付与沉重的誓言,在这永恒的寂静中,默默等待着未来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