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刚刚还在庆祝自己考了第九十八名，压线及格的考生，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拿到了及格通知书，而是收到了一张催命符。
“完了，完了……要直面顾大人……”
“我宁可落榜，我也不想去见他啊！”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在这一百名幸运儿中迅速蔓延。
刚才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慌和不安。
他们看着榜单上自己的名字，只觉得那不是荣耀，而是一个滚烫的山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落榜的考生们都看傻了。
这是什么情况？
考上了，怎么比没考上的还难受？
宋凌和安平也听到了那边的动静，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凑过去，听着那些中榜者的哀嚎，又看了看榜末那行令人胆寒的小字，心中五味杂陈。
尤其是当“顾明”两个字传来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
顾大人的威名，他们这些读书人自然是如雷贯耳。
那可是连内阁首辅都敢当面硬刚的狠人。
一想到要和这样的人物面对面进行什么“复试”，安平就感觉一阵后怕。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同样脸色发白的宋凌，压低了声音。
“宋兄……忽然觉得，咱们没考上，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宋凌深吸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是啊。
不用去面对顾阎王，好像是挺幸运的。
两人看着那些中榜者一个个愁云惨淡，如丧考妣的模样，失落感竟然被莫名的庆幸所取代。
安平甚至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感谢顾大人不取之恩啊！”
…………
与贡院外那片哀鸿遍野的景象截然不同，此刻的礼部衙门内，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声。
顾明端坐于书案之后，身上一袭青色白鹇官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肃。
他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宣纸，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
大明行政六部：吏、户、礼、兵、刑、工。
行政监察：都察院、六科给事中。
内务机构：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
地方行政机构：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他手中的狼毫笔未曾有片刻停歇。
每写下一个机构名称，脑中便飞速构思着与之对应的职能与挑战。
一百个初试及格者。
顾明看着另一份名单，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如果复试还只是考些经义策论，那和初试又有什么区别？
他要的，不是一百个只会引经据典的腐儒。
他要的，是能真正为大明办事的官员。
能办事的，就得知其职，善其事。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有了。
顾明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就让这些考生，自己选想去的衙门。
想去哪个部门，就考哪个部门的专业知识。
量身定做，人尽其才。
这不就是……大明版的公务员定向招录考试？
这个想法一出，顾明自己都觉得有些惊世骇俗，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与伦比的兴奋。
他要亲手打造一个全新的选官模式！
说干就干。
顾明立刻铺开新的纸张，开始针对不同部门设计考题。
“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
那么，考题就必须侧重算术。
他提笔写下：“今有田一段，上底三十步，下底四十步，高六十步，问为田几何？”
这还只是开胃小菜。
“今有银一千两，年利三分，五年后本利共和几何？其中利息税为二分，试计算实得利息。”
“工部，掌管全国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事。”
考题自然要涉及建筑、水利、器物制造。
“欲建一城墙，长三百丈，高三丈，底宽二丈，顶宽一丈，试估算所需土石方几何？”
“需民夫几何？工期几何？”
“京杭大运河某段淤塞，长三十里，平均水深仅三尺，严重影响漕运。”
“若你是工部主事，请拿出疏浚方案，并估算所需钱粮、人力。”
顾明写得兴起，只觉得文思泉涌。
从吏部的官员任免流程，到兵部的军械规格，再到刑部的律法案例分析……
他几乎要把整个大明官僚体系的活儿，都塞进这张考卷里。
然而，当他写下第三个部门的考题时，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越堆越高的废稿，又看了看那长得吓人的部门列表。
工作量……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这他娘的何止是有点大。
这简直是要把人活活累死！
他只有两天时间。
两天，要出完这十几个，不，几十个部门的专属考卷？
顾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天大的坑。
但话已经放出去了，榜也贴出去了。
现在反悔？
他顾明的脸往哪儿搁？
罢了。
自己吹的牛，跪着也要实现。
顾明深吸一口气，换了一支新笔，蘸饱了墨，继续埋头苦干。
…………
礼部衙门里的其他官员，本来还想着今天发完榜就能早点下值。
可他们左等右等，也不见主考官顾大人有要走的意思。
杨乾知作为顾明的得力下属，壮着胆子进去瞧了一眼。
这一瞧，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只见顾大人一手拿着一本《大明会典》，一手奋笔疾书，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股专注劲儿，仿佛是要把整个朝廷都给研究透了。
杨乾知被那股气场所震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怎么样？顾大人在干嘛？”外面的同僚连忙围上来。
杨乾知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顾大人……在为复试出题。”
“出题？现在才出？不是还有两天就考了吗？”
“不是普通的题……”
杨乾知一脸敬畏地描述着他刚才看到的一幕。
“大人他……他好像要给每个衙门，都出一套不一样的考题！”
“什么？！”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工作量，是人能干的活儿吗？
他们再看向那间灯火通明的公房，眼神彻底变了。
原先，他们只觉得顾大人手段狠辣，不好相处。
现在，他们只觉得那身影无比高大。
“大人如此宵衣旰食，我等岂能懈怠？”一个官员满脸羞愧地说道。
“没错！我这就回去，把我手头那点卷宗再核对一遍！”
“我也去！不能给大人丢脸！”
一股莫名的风气，在礼部衙门里悄然弥漫开来。
原本准备开溜的官员们，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点亮了油灯，开始疯狂“内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顾明，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