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国营商店还有半小时就关门,里头的顾客正往外走,营业员们也开始收拾柜台,见他俩进来,大多爱搭不理的。
刘国辉却不管这些,拽着陈铭直奔手表柜台,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你上回给秀梅买的那手表挺好看,带我再买一块?”
“行啊。” 陈铭领着他走到上次买表的地方,那个四十多岁的营业员大姐一瞅见陈铭,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热情得不行:
“哎哟大兄弟,你可来了!这都快关门了,又来给媳妇买东西?你可太会疼人了,哪家娘们摊上你,那真是烧高香了!我这岁数大了,不然都得稀罕你!”
大姐保养得不错,穿着件的确良衬衫,丰腴的身材裹在里头,透着股成熟的风韵,说话时还冲陈铭丢了个媚眼。
陈铭尴尬地笑了笑:“姐,你别开玩笑了。这次是陪我哥们儿来买块表,就照上次那个价位,别超过 150 就行。”
“那没问题!” 大姐利落地答应,蹲下身翻柜台底下的箱子,“我给你找块好的,保证你哥们儿满意!”
没一会儿,她举着块手表站起来,表盘亮晶晶的,表带是绛红色的皮子,看着就洋气。
“这是上海牌的,120 块,合资款,质量嘎嘎地!” 大姐唾沫横飞地介绍,“掉进水里都不带坏的!这款女士表最近在咱镇上老时髦了,多少小媳妇天天来我这转悠,就盼着能攒够钱买一块。你这买回去送媳妇也好,送对象也罢,指定嘎嘎好使 —— 今天送她,明天她就得……”
她话说到一半,陈铭和刘国辉都愣住了。
刘国辉扯着嗓门问:“大姐,你这话说的啥意思?送表还能送死人?这表是炸弹啊?”
大姐 “噗嗤” 一声笑了,伸手拍了拍刘国辉的胳膊,把手表递给他:“你听我说完啊!这表一送,那小姑娘指定感动得不行,对你老上心了,恨不得天天黏着你,那相思病都得给你害出来!你要是早点回应,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那还不天天往你身上扑?”
这么一解释,刘国辉的脸 “腾” 地就红了,嘴角咧到了耳根子,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估计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 —— 把这表送给韩秀娟,她会不会笑开花?
他大手一挥:“大姐,就这表,给我包起来!”
“得嘞!” 大姐麻溜地拿出个硬纸盒子,上面印着牡丹花,比陈铭上次买表的盒子精致多了,“这是新到的礼盒,就配这新表!”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表放进去,又裹了层红绸子,看得出来是真上心。
刘国辉掏出钱递过去,大姐接过钱,又瞅了瞅俩人,笑着问:“你俩有对象没?”
陈铭没吭声 —— 上回买表就说了是送媳妇的,这不明摆着问刘国辉嘛。
刘国辉梗着脖子,底气十足:“马上就有了!”
这时候,店里的广播开始催了:“各位顾客请注意,本店还有十分钟关门,请抓紧时间选购……”
俩人赶紧跟大姐道了谢,拎着表盒往外走,路过门口的服装柜台时,陈铭脚步一顿 —— 那儿挂着件蓝色的小坎肩,针脚细密,领口还绣着朵小梅花,看着挺秀气。
“这件多少钱?” 他指着坎肩问。
营业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正收拾账本呢,抬头瞅了一眼:“35 块。”
陈铭没犹豫,掏出钱递过去:“按我媳妇的尺码来一件,她跟你差不多高,稍微瘦点。”
姑娘愣了一下,没想到快关门了还能做成生意,赶紧找出件新的,叠得整整齐齐装进纸袋里。
刘国辉在旁边瞅着,也嚷嚷起来:“给我也来一件,跟他这同款的!”
姑娘笑着拿出件一模一样的,刘国辉却摇了摇头:“我这尺码得比他那大两号,不然穿不上。”
姑娘 “哎哟” 一声,开了句玩笑:“大哥,你这大身板子,指定是白白胖胖的吧?你对象可有福气了,咱东北姑娘就喜欢高高大大的!”
说着,她真找了件大两号的,递了过来。
刘国辉捧着坎肩,笑得嘴都合不拢,跟得了宝似的。
俩人拎着东西走出国营商店时,天已经全黑了,塞北的残阳早沉了下去,只剩下天边一抹淡淡的橘红,映着漫天飞舞的碎雪。
“走,回家!” 陈铭拽了拽刘国辉的胳膊,俩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往村的方向走,身后的脚印很快被新雪填满,只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在茫茫雪地里慢慢延伸开去。
等回到家之后,陈铭打算半路直接回爸妈家,然后把媳妇秀梅和孩子给接回来,但是刘国辉死抓着他不放。
“你明天再去呗,你媳妇在你爸妈家也亏待不了,再让你爸妈多稀罕稀罕孩子多好。然后明天我整个马车,到时候把你媳妇和孩子一起拉回来,省得你们往回走。再说这天都黑了,你得跟我去一趟,不然我不好意思送。” 刘国辉说到这的时候咧着嘴。
陈铭被刘国辉拽得胳膊肘子都酸了,这小子手上跟长了吸盘似的,攥着他的棉袄袖子不撒手,愣是把布料拽出几道褶子。
“我说你松松手成不?” 陈铭甩了甩胳膊,瞅着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儿直乐,“不就是给我四姐送点东西?又不是让你上刀山,紧张啥?”
刘国辉喉结滚了滚,手心里的汗把陈铭的袖子洇出一小片湿痕,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我…… 我不是紧张,就是…… 就是怕她不在家。”
话虽这么说,脚底下却跟钉了钉子似的,离老丈人家大门口还有三步远就停住了,俩眼直勾勾盯着那扇糊着报纸的木门,里头透出昏黄的灯光,在雪地上投出个暖乎乎的方块,倒显得他俩的影子格外单薄。
“你看你那出息!” 陈铭照着他后背拍了一把,“我四姐今儿刚离完婚,能往哪儿去?指定在家猫着呢。再说了,她这会儿心里正堵得慌,你把礼物一送,说不定就缓过来了。”
刘国辉这才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可脚还是没动。
陈铭没辙,只能拽着他往院里走,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在这静悄悄的夜里格外刺耳。
到了韩秀娟那屋门口,陈铭清了清嗓子,故意扯着嗓门喊:“四姐!在家没?我跟国辉给你带好东西了!”
屋里没动静。
陈铭又喊:“四姐!睡了?那我们可推门了啊!”
“嚷嚷啥?” 屋里终于传出韩秀娟的声音,蔫了吧唧的,没了往日那股子亮堂劲儿,“在家呢,进来吧。”
陈铭推门的瞬间,一股子煤油味儿混着煤烟味扑面而来。外屋地黑黢黢的,里屋的门虚掩着,能看见点跳动的光。
“四姐,你咋不开电灯啊?” 陈铭一边往里走一边喊,“省那点电费干啥?眼睛都该瞅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