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周,三人逐渐适应着药剂店的节奏。
正如学员分身所说。
那些药剂制作起来并不难,却让他们大开眼界。
“哇,你看看这思路。”平民对着配方啧啧称奇:“止痛剂里考虑到了长期劳损的关节钝痛,添加了温和的宁神草灰,不仅镇痛还能缓解焦虑。”
农民凑过来说,“我比较喜欢这个。清洁用的腐蚀剂做出了多合一,以及一合多版。
“既有洗衣服的兼职洗澡,洗头,洗碗,伤口清洁甚至能喝。
“也有细化到袜子,鞋,手套。不同大小的浓度和添加物截然不同。
“还有通过吸引无害蚊虫,来避免被剧毒蚊虫叮咬的熏香。”
贵族也凑了过来,神色感慨,“我觉得,其中一些温和处理药性冲突的思路,对改良某些中级安神药剂有帮助。”
“我已经测试过了,确实有效。”平民语气兴奋。
光是技术进步,就让他们接下来的忙碌完全回本了。
“我也一样。”农民点头。
只用了一周时间,三人便熟练掌握了所有操作。
店铺也开始重新营业。
就在他们逐渐上手时,其他分身也陆续抵达。
一周后的傍晚,铺子正要打烊。
两个胳膊上纹着褪色船锚的男人走进来,满身汗味和劣质麦酒气。
“来两瓶硬火!”一个男人大着舌头拍柜台。
平民正在柜台后,闻言皱眉:
“硬火是违禁品,我们这里没有。有缓解肌肉酸痛的膏药,要吗?”
“扯淡!”另一个男人瞪眼,“码头区的灰手都说你们这儿有好货!那个……那个铁人当初在石料场,一天放倒八个抢地盘的混球,用的就是你们家的东西!”
剑士靠在门边,闻言挑了挑眉,“铁人?”
男人还在嚷嚷:“铁人一个人卸的货比三个工人还多。工头不敢让他干满工时,说他不像人。他是远东人。这家店的店主也是,他肯定是用了来自老家的方子。你们交出来!”
正吵嚷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闷头走进铺子。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粗壮,手上全是茧子,穿着沾满灰土的粗麻衣。
同样是远东人样貌。
看起来比炼药师还要年轻些,但气质像块石头。
他没有理会吵闹者,径直走到柜台边。
把一个纸包放在上面,对剑士点了点头。
“哎!铁人!”两个男人认出他来,酒醒了一半。
工人分身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没什么情绪。
却让两个男人缩了缩脖子。
“真是他……”男人讪讪,也没心思闹事了。
拉着同伴溜了出去。
工人分身也没说什么,直接走进后院。
开始修理那些堆在角落的破木箱。
斧头劈砍木头的声音结实有力,每一下都劈在正中间。
剑士先打开了纸包,发现是工人积攒的工钱。
于是到后院看了一会儿工人劈柴修东西。
令剑士惊讶的是。
即使以他的标准来看,工人分身的那些动作也没有丝毫多余。
工人分身的惊人效率。
看来不仅是因为力大无穷。
更是一种技巧的累计。
“说起来,我们原本约定,见面之后要打一场。”剑士呢喃自语。
“能赢吗?”
.
酒鬼分身是第四天中午出现的。
那时店里正好有几个客人在买药。
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影踉踉跄跄闯进来。
他看起来二十多岁,比工人分身年轻些,但脸色泛红,眼睛里带着醉意。
衣服还算整齐,但领口敞开着。
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麦酒气味。
“嘿!老板!”酒鬼分身大着舌头喊,走到柜台前,一把拍在台面上:
“来瓶……来瓶解酒的!头要裂了!”
柜台后的李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递过去一小瓶浅黄色的液体。
酒鬼分身接过来,仰头灌下去大半,长舒一口气。
他抹抹嘴,眼睛扫过店里那些客人,忽然咧嘴笑了。
“你的酒不行。”
他对一个正在买止痛剂的中年男人说:
“城南老杰克酒馆的麦酒才够劲,用的是北边河谷的大麦,你们喝的这种……”
他摇摇头,“顶多十天,掺了粟米,淡得像水。”
那中年男人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酒袋,又看看酒鬼分身:
“你怎么知道?”
“喝出来的。”酒鬼分身拍拍胸脯,打了个酒嗝:
“我喝遍白城全部酒馆,哪家的酒用什么料,酿多久,兑没兑水,我一闻就知道。”
他又转向另一个年轻客人,“你身上有果酒味……是西街那家‘红果’的吧?
“他们今年换供应商了,不够甜。骗骗外行人还行。”
年轻客人瞪大眼睛,“真的?我就说味道和去年不一样……”
酒鬼分身得意地晃晃脑袋,又灌了一口解酒药。
这时他才仿佛注意到柜台后的李冰,晃晃悠悠走过去,压低声音说:“北边商队带来了新消息,铁狮帝国内乱比传闻的还严重,三个军团已经对峙上了……”
他说完,又摇摇晃晃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喊了一句:
“晚上我还来!记得备点好酒!”
剑士看着酒鬼分身离去的背影,嘴角抽了抽。
这个分身虽然看起来醉醺醺的,但对酒的了解确实惊人。
不单是喝酒的量,还包括酒的来源,产地,品味,各方面都练出来了。
在酒馆那种消息集散地,这样的人能听到太多东西。
最后到来的是乞丐分身。
他是所有分身中最令剑士印象深刻的一个。
其他分身不管什么身份,年龄看起来都在青壮。
乞丐分身却面容苍老,皱纹深刻,头发灰白杂乱,看起来至少有五六十岁。
他衣衫褴褛,沉默地走进后院。
对剑士也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眼神深邃得像口古井,里面什么都没有,又仿佛什么都有。
剑士给他拿了块面包和一碗水。
乞丐分身接过,点点头,依旧不说话。
他吃得很慢,很仔细,眼神空茫地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
直到天完全黑透,铺子里点起了油灯。
乞丐分身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干燥,像风吹过龟裂的土地:
“东南沿海,卡林湾,七日无雨,盐田增产三成。西北灰岩丘陵,地鼠啃食新播种子,往东迁移。王都神殿,第三廊柱下方第三块石板,内有空音。”
他说得很慢,字句清晰,内容却莫名其妙。
说完,他闭上嘴,恢复沉默,仿佛刚才只是幻听。
剑士愕然。
更让剑士惊讶的是,他注意到铺子对面的阴影里。
有几个人影迅速记录着什么,然后悄然退走。
剑士想了想,抓起靠在柜台边的长剑,推门走了出去。
他径直穿过街道,走到那两个男人面前。
两人立刻站直,手往腰后摸。
“不要做蠢事,这家店是血脉者的。”
剑士说着,身上符文闪烁。
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里面的人,我朋友。你们再盯,我就砍人。”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我们没恶意,只是……”
“只是什么?”
“那位……乞丐先生。”另一个人说,“他说的话,很准。”
剑士皱眉,“他说什么了?”
“昨天中午,他在城南旧市集说,三天内芦苇港会有一场暴风雨,货船要提前加固。”第一个男人说,“今天早上消息就传过来了,芦苇港昨夜确实起了大风浪,两条没加固的船沉了。”
“前天傍晚,他在西城门说,铁狮帝国边境有骑兵调动,可能要擦枪走火。”第二个男人补充,“今早驿站来的消息,边境昨天下午确实打了一场小冲突。”
剑士沉默了几秒,他明白这些信息应该来自于其他分身。
“你们是怎么理解这件事?”
两人详细解释。
原来,乞丐分身大约一年前突然出现在漫游地各处,四处流浪。
他平日沉默,但每天中午和傍晚。
都会固定地说出一些类似刚才那样的“预言”或“碎语”。
一开始无人注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人发现他话语中提及的一些事情。
比如某地商队遇袭,某种罕见药材突然成熟,某个小家族内部爆发冲突。
尽管发生地距离他言说之处可能千里之遥。
却总能在之后得到验证。
渐渐地,一些人开始自发地追踪、记录他的话语,试图从中挖掘出有价值的信息或预兆。
这些人里有小商会的探子,有大家族的信使,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小帮派的情报人员。
幸好这个世界有“血脉”来解释一切异常。
这些追随者大多也只是把乞丐看作一种能力比较特殊的血脉者。
剑士盯着他们,“现在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在这条街出现。”
两人没敢再多说,转身快步离开。
剑士又找到另一个追踪者,那人衣着简朴,气质沉静些,自称是某个小型教派的观察者。
“我们并非寻求预言。”观察者平静地说,“但他这种沉默的跋涉,漫长的流浪,本身就像一种行走的修行,一种对世界苦难的见证……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
弄清楚这一切后。
剑士把打听到的告诉李冰。
“那个乞丐分身,到底在干什么?”
李冰正在研磨一些干燥的根茎,闻言头也不抬。
“哦,他啊。他负责整理我一天受到的所有信息。
“自言自语有助于理清思路。那些话,算是……每日简报吧。”
剑士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个苍老的乞丐,坐在尘土里,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向世界广播着他那些跨越千里的,琐碎又精准的“信息”。周围却有人紧张地记录……
那场景既古怪,又莫名有种肃穆感,甚至带点荒诞的神圣。
“明明你的每一段‘人生’,听起来都挺精彩。”
剑士看着李冰平静的侧脸,“工人成了传奇打手,酒鬼成了品酒大师,乞丐成了流浪的先知……
“为什么你表现和感受起来,却总是这么平静?甚至……越来越冷。”
他顿了顿,不等李冰回答。
自己似乎想到了答案,语气低落下去,“因为对你来说,这些都不是你真正的人生,对吧?
“它们只是工具,是眼睛,是达成目标的途径。
李冰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剑士。
似乎在确认他的情绪。“你似乎在担心什么?”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剑士叹了口气,翠绿的眼睛里映着李冰没有波澜的脸:
“正常人只有一段人生,他的态度可以不认真,但现实不会饶恕。
“但你不一样,你可以随时告诉自己‘这段不重要,我不需要感受’。
“过去半年,你同时过着这么多种生活,可你的情绪……反而越来越像冰块了。
“你真的快变成苍白者了。”
实际也正如剑士所言,现在的李冰非常平静。
他甚至没有反驳,只是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剑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下去。
他看向后院角落里安静坐着的乞丐分身。
看向店铺前厅隐约传来的,三位学员讨论药剂比例的声音。
最后,他摆了摆手,肩膀微微垮下。
“这件事,等你从铁狮回来再谈吧。
“或许换个环境,你的心情会不一样。到时候……”
他看向李冰,眼神复杂,“到时候,我也会做出行动。”
李冰看着他。
似懂非懂,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