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十月中下旬,秋风刚卷走滨海市最后的暑气,吴国的毕业季实习高峰就准时拉开了序幕。
各大高校的毕业生们西装革履,穿梭在一场场招聘会里,为了一份体面的实习机会挤破头;而中专、职高、技校的学生们,则像潮水般涌向沿海的各大工厂——对他们来说,那一张薄薄的实习证明,就是通往毕业证的“通关文牒”,拿不到手,这几年的书就算白念了,未来的路会更不容易。
力达鞋厂自然也被这股实习浪潮席卷,厂区门口的招聘启事刚贴出去没两天,就涌进来一大批稚气未脱的实习生。厂里几乎看不到名牌大学生的身影,来的大多是职高和技校的学生,学历不算亮眼,脸上却都带着几分对职场的懵懂和忐忑。
说起来,这些职业技术学校招生时总喊着“包分配、保就业”的响亮口号,可这年头哪还有什么真正的铁饭碗?说白了,就是借着校企合作的名义,把学生们优先塞进沿海城市的大厂当廉价劳动力。
家境不好的,初中毕业就断了学业,满十六岁就扛着破旧的行李,一头扎进沿海的工厂,在流水线旁消磨青春;条件稍好些的,家长舍不得孩子太早遭罪,咬牙凑了学费送进技校或职高。虽说读出来还是要进厂,但至少能靠学校的关系,进些规模大点、规矩些的厂子,比自己瞎闯乱撞强得多。
这一回,滨海市的四所中等专科学校——技校、中专、一职高、二职高,一口气给力达鞋厂塞来了一千名实习生,创下了力达鞋厂建厂三年多来的纪录。
实习生工资低,本是件该让玫瑰副总偷着乐的事,可她最近却脸拉得老长,半点高兴不起来。这些学生大多是在学校混过来的,上课睡觉下课疯玩,真要让他们踏踏实实坐在流水线旁干活,比登天还难。更头疼的是,厂里还得包吃包住,万一这批人干活不行还特能造,搞不好不仅赚不到钱,还得倒贴成本。
和玫瑰副总的愁眉苦脸不同,李星辰倒是打心眼儿里欢迎这批实习生。一来,他自己刚从学校出来没几个月,身上还带着未脱的学生气,跟这些半大孩子天然亲近;二来,这些实习生大多十七岁上下,跟他年纪相仿,聊起天来没那么多职场上的隔阂,反而能说些掏心窝的话。
女宿舍的实习生们下班一有空,就爱往李星辰的岗位跑。一群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聊天,分享从小卖部买来的辣条、饼干当宵夜,把原本冷清的宿管岗衬得热热闹闹的。李星辰也乐呵呵的,经常自掏腰包买泡面和零食招待她们,没多久就跟这群新朋友混得像一家人似的,姑娘们一口一个“星辰哥”,喊得格外亲热。
见李星辰跟实习生们处得这么好,玫瑰副总心里忽然冒出个主意,当即让生产部经理洪飞去找他,合计合计怎么能让这群半大孩子认真干活,把生产效率提上去。
洪飞快步找到李星辰,把来意一五一十地说了:“星辰,玫瑰副总让我来跟你商量下,怎么能让这批实习生提高效率。往年的实习生就来几十号人,厂里睁只眼闭只眼,混够时间,盖个章就让他们走了算了。可这次不一样,一千号人呢,真要是能好好干,对厂子来说可是一大助力。副总看你跟他们关系铁,想让你帮忙出出主意。”
李星辰摸了摸下巴,琢磨了片刻,对洪飞说:“这样吧,明天你带我去实习生多的岗位转转,我先看看他们具体啥情况,再想办法。”
洪飞有些过意不去:“这多不好意思啊,你晚上要在宿舍值班,白天还得跑车间操心实习生的事,太辛苦了。”
“没事,”李星辰摆摆手,语气轻松,“现在宿舍的活儿对我来说,跟休息差不多,不费劲。”
洪飞连忙道谢:“那太感谢你了!你明天什么时候来车间都行,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我马上过去接你。”
……
第二天一早,朝阳刚透过车间的高窗洒下斑驳的光影,李星辰就跟着洪飞,第一次踏进了力达鞋厂的生产车间。刚一进门,机器的轰鸣声就像潮水般涌来,混杂着胶水的气味和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洪飞领着他,径直奔向了成品部——那里,正是实习生最扎堆的地方。
这批实习生是出了名的懒散,流水线前端的裁料、缝纫等苦活儿累活儿没人愿意碰,大部分人都扎堆守在最后一道包装工序摸鱼。
按厂里的规矩,包装岗位一人管一条线绰绰有余,这帮实习生倒好,四五个人守在一条线上磨磨蹭蹭——三个姑娘负责把成品鞋塞进鞋盒里,动作慢得像蜗牛;两个小子管封箱打包,手里的胶带机半天都捏不稳,就这样的配置,偶尔还能让流水线堆起小山似的货物,进度压根跟不上。
这会儿,一条生产线的尾端就彻底卡了壳。装好鞋盒的产品堆得快没地方下脚,连过道都堵了一半,可那俩负责封箱的小子却不见踪影,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偷懒去了。
李星辰一露面,守着岗位的几个姑娘立马露出哭丧脸,七嘴八舌地跟他打招呼。其中最活泼的王艳双手叉腰,冲着他嚷嚷:“星辰哥!快来搭把手!再堆下去,线长过来肯定要骂死我们了!”
李星辰扫了眼堆积如山的鞋盒,又看了看姑娘们慢腾腾的动作,毫不客气地吐槽:“你们这双手是灌了铅还是咋的?笨得跟两根棒槌似的,这么点活儿都干不利索。”
“你说得轻巧!”王艳不服气地踮起脚尖,梗着脖子反驳,“这活儿看着简单,做起来可累了!有本事你来试试?”
“试就试。”李星辰撸起袖子,眼神里带着点挑衅,“都给我靠边站,好好看着咱哥们怎么操作。”
话音刚落,他直接上手。先利落地把一双双成品鞋码进纸盒,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凑够数量便拎起胶带机,“唰唰”两下就封好了箱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第一箱封完,速度竟远超流水线的供给节奏,他甚至还有空顺手清掉了之前积压的货物。
“我去——”
几个实习生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连旁边的洪飞都忍不住拍手叫好:“李星辰,你可真是块干活的料!头回干这活,速度比老员工还猛!”
从第二箱开始,李星辰的动作更显行云流水,每个转身、粘贴都精准利落,半分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看得人眼花缭乱。他的双手仿佛长了眼睛,不管是码鞋还是封箱,都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沓。
没一会儿,堆积如山的产品就被他清得一干二净,流水线又恢复了顺畅的运转。在场的人全看傻了,愣了半天才想起鼓掌,车间里的机器轰鸣声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恰在此时,那俩封箱的小子才从厕所溜回来,见积压的货居然没了,顿时傻在原地,手里的打火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王艳双手叉腰,瞪着他俩怒斥:“看看人家星辰哥!再看看你们俩,好吃懒做,真是给咱们二职高丢尽脸了!”
这俩小子里,一个叫侯文的见王艳夸李星辰,脸顿时涨得通红,梗着脖子不服气:“我们这不是头回进厂嘛,慢点儿咋了?谁还没个适应期!”
另一个叫何荣华的也赶紧帮腔:“就是!这算啥,过几天我们肯定比他还快!”
李星辰早闻见他俩身上浓重的烟味,心里门儿清他们刚才去干嘛了。他没戳破,反倒用激将法敲了敲身边的箱子:“光说不练假把式,有能耐就露两手,别在姑娘面前丢人现眼。来,现在试试,俩人能不能跟上流水线的节奏?”
俩小子被激得劲头上来了,当即撸起袖子上阵。他们俩也算机灵,照着李星辰刚才的路子依葫芦画瓢,手指虽然还有些生疏,但速度果然比先前快了不少,竟真能跟上流水线的节奏了。
侯文一边封箱一边嘚瑟:“咋样?哥这速度够意思吧?刚才就是没认真干!”
李星辰抱着胳膊,故意泼冷水:“比刚才强点,但还是笨得可以。接着练吧小子——记住了,手脚这东西,越用越灵,越懒越废。”
“星辰哥,”几个姑娘这会儿早服得五体投地,王艳凑到他身边,满脸崇拜地请教,“这鞋盒到底咋装才快啊?你快教教我们!”
李星辰上前一步,拿起一个鞋盒掀开盖子,随手抄起一双鞋,手腕轻轻一翻,鞋子就稳稳地塞进了盒里,跟着单手在盒盖边缘一抹,“咔嗒”一声脆响,盒盖严丝合缝地扣好,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连半秒都不到。
“我的天!”旁边的黄慧眼睛瞪得溜圆,忍不住拍手叫好,“这法子也太绝了吧?比之前师父教的方法快十倍都不止!”
“李星辰,你这手绝活哪学的?我可没听说你下过车间。”
一道清亮的女声插了进来,正是玫瑰副总。她惦记着实习生的事,特意到生产线盯梢,刚走到这儿就撞见李星辰露了这么一手,眼里满是惊讶和赞许。
李星辰笑了笑,语气谦虚:“玫瑰副总过奖了,我练过武功,对速度和力道的把控稍微好些,上手快罢了。”
他没细说的是,常年习武练出的肌肉记忆,让他能精准避开所有多余动作,每个抬手落脚都卡着最省力的节奏——这可不是普通人能随便练出来的。
王艳、黄慧和郝蕾仨姑娘看李星辰的操作,看得心痒痒,立马照着他的法子试了起来。起初要么鞋放歪了,要么盒盖扣不严,试了七八回才找到窍门,最后总算能顺顺当当完成装盒,仨人乐得直拍手,脸上满是成就感。
“星辰哥,封箱是不是也有诀窍啊?”王艳眼睛发亮,又盯上了侯文他俩的活计。
李星辰干脆让她们跟侯文、何荣华交换了工作:“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封箱讲究的是‘稳准快’,胶带别歪,力度够了就行。”
五个实习生这会儿卯足了劲,照着新法子练得热火朝天。李星辰在一旁时不时提点两句,见谁练得顺了就夸一句“这把还像个样子”,夸得几人干活的劲头更足了,额头上渗出汗珠也浑然不觉。
看着他们练得差不多了,李星辰索性起了个哄:“你们几个比一比,谁先单独装完十箱货,今晚我请他吃泡面加火腿肠,双份的!”
这话一出,原本还嘻嘻哈哈的几人瞬间较上了劲。相互之间非要一较高下;大家你追我赶地较着劲,车间里只剩下胶带机“唰唰”的声响和此起彼伏的加油声。
不过一个小时,奇迹发生了——五个人居然都能单独扛起一条生产线的包装环节了,连最磨磨蹭蹭的何荣华,封箱速度都快了许多。
就这么着,李星辰一上午连教带哄,愣是把这批爱摸鱼的实习生练成了包装岗的好手。玫瑰副总在旁边看得眉开眼笑,当即拍板:“各组长、线长都过来学学!就照李星辰这法子带新人,谁学不会谁加班!
没过几天,不光是实习生们全都脱胎换骨,连老员工都被这股竞争劲儿带动起来,整个车间的效率噌噌往上涨。玫瑰副总每次路过生产线,看着流水线上再没堆过货,工人们个个精神饱满,嘴角的笑容就没下来过,心里直夸自己找对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