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土坡上的将领——任继荣,闻言脸色一沉。
他是田见秀麾下老将,崇祯十三年随田见秀转战河南,确有败于官军的经历。此事虽非他一人之责,但被当面揭短,仍是怒不可遏。
“找死!”任继荣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对身旁副将下令,“让顾大膀拖住官军骑兵。你带两队人马,先射垮这个圆阵!记住,我要活捉王虎,献给制将军!”
“是!”
就在任继荣下令的同时,吴有名的骑兵营已转向准备回援,但前进的道路被挡住了。
顾大膀率领的四百闯军骑兵,如同铁闸般横亘在官道上。他们显然早有准备,队形严整,长枪如林,完全封死了吴有名救援王虎的路线。
“又是你!”顾大膀一马当先,那柄厚背砍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锁骨下的伤口虽然愈合,但隐隐作痛。这耻辱,他记了半个多月。
“官狗!今日老子就在这儿等着你!”顾大膀狞笑着,“想救王虎?先过老子这关!”
吴有名脸色铁青。他看得清楚,王虎那边已被闯军主力围住,形势岌岌可危。但顾大膀这四百骑兵挡在路上,若不击溃他们,根本过不去。
“千总,怎么办?”何必焦急地问道,“王将军那边……”
“我知道!”吴有名咬牙,“但不过去,谁也救不了!全军听令——!”
他猛地举起马刀:“冲锋阵型!给我凿穿他们!”
“得令!”
六百骑兵迅速调整队形,排成锋利的楔形。吴有名一马当先,何必、胡彪分居左右两翼。
顾大膀见状,不惊反喜:“来得好!弟兄们,让这些官狗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老营精锐!”
“杀——!”
两支骑兵如同两股洪流,在官道上轰然对撞。
王虎这边,压力越来越大。
任继荣派出的骑兵开始从远处向圆阵放箭。
“举盾!”
“长枪手蹲下!”
军官们的吼声在阵中回荡。盾牌举起,但仍有箭矢从缝隙中射入,不时有士卒中箭倒地。
“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孔林节躲在盾牌后,急声道,“咱们被钉在这里,动弹不得。贼骑在外围游走放箭,咱们只能挨打!”
王虎何尝不知。但他更清楚,在平原上,步卒一旦离开结阵的保护,面对骑兵就是待宰的羔羊。
“撑住!吴有名已经和贼骑交上手了!”王虎咬牙,目光扫过战场。
远处,吴有名的骑兵营正和顾大膀部杀得难解难分,但明显被拖住了,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火枪队准备好了吗?”王虎突然压低声音问孔林节。
孔林节眼睛一亮:“早就准备好了!五十支自生火铳,全部装填完毕,就在辎重车后面藏着!”
王虎点头,随即又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贼骑还在远处游射,火枪射程有限,得等他们靠近。”
正说话间,任继荣在土坡上看着那个顽固的圆阵,已经不耐烦了。
“传令——前压!逼上去!我倒要看看,这圆阵能顶多久!”
“是!”
闯军骑兵开始缓缓前压。
这一次,他们不再满足于远处游射,而是真正压了上来。三百余骑排成三列,如同黑色的潮水,缓缓涌向王虎的圆阵。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王虎能清楚看到最前面那些骑兵狰狞的面孔,看到他们手中扬起的长刀,看到战马鼻孔里喷出的白气。
八十步。
“火枪队——!”王虎突然暴喝。
圆阵后方,辎重车阵突然向两侧分开。五十名身着深蓝色号衣的火枪手迅速上前,排成三排。
这些火枪手与普通士卒截然不同。他们手中的火铳枪管更长,枪身更厚重,枪托处有明显的发条装置——这是陈远从黑风寨开始就倾力打造的自生火铳队。
“第一排——瞄准!”
火枪队队长冷静地站在队侧,手中令旗举起。
五十支火铳同时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正在冲锋的闯军骑兵。
六十步。
“放——!”
“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猛然炸响!
白烟腾起,弹丸如雨!
正在冲锋的闯军骑兵前排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人仰马翻!战马惨嘶,骑手惨叫,至少有二十余骑同时倒地!
“第二排——放!”
“砰砰砰砰砰——!”
第二轮齐射!
更多的骑兵倒地。冲锋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后面的骑兵惊慌失措,拼命勒马,与前面的撞在一起,顿时乱成一团。
“第三排——放!”
“砰砰砰砰砰——!”
三轮齐射,间隔不到十个呼吸!
这是这个时代从未有过的火力密度!普通的火绳枪需要繁琐的装填过程,一轮射击后至少要半炷香时间才能再次发射。但这五十支自生火铳,采用了簧轮发火装置,装填好的火铳可以连续射击三轮!
“这就是制将军提到过的火枪?如此了得!”任继荣在土坡上看得目瞪口呆。
他见过官军的火器,也挨过三眼铳的轰击,但从未见过如此密集、如此快速的连续齐射!也只听说过制将军提到过陈远的忠义营有此杀器,这也是第一次正式在战场见到见到!
就这三轮射击,闯军骑兵损失了超过六十骑!更重要的是,冲锋的势头被打断了,军心大乱!
“杀出去——!”
王虎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长枪前指。
圆阵猛地裂开,残存的五百多忠义营士卒,如同出闸的猛虎,猛扑向混乱的闯军。
这是一次赌博。步卒主动离开圆阵冲击骑兵,在正常情况下是自杀。但此刻,闯军被突如其来的火铳齐射打乱了阵脚,正是最好的时机!
王虎一马当先,那杆长枪如同毒龙出洞,连续挑翻三骑。赵魁、周燧等人紧随其后,杀入敌阵。
“稳住!稳住!”任继荣又惊又怒。
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一支军队的士气就像一根弦,绷得太紧,突然遭到打击,很容易崩断。
闯军骑兵虽然精锐,但久攻不下本就焦躁,此刻遭到这火器打击,又遭到步卒反击,顿时军心浮动。
更关键的是,另一侧战场也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