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渊的决断
御书房的鎏金兽首香炉里，龙涎香安静地燃烧着，吐出缕缕淡薄却沉重的烟雾，试图驱散空气中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紧绷感。然而，窗外透进的冬日天光，惨白而清冷，非但未能给室内增添暖意，反而将御案后皇帝脸上那层寒霜映照得愈发清晰。
萧景渊单膝跪地，玄色亲王常服在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如同他此刻深不见底的眼眸。他刚从激烈的朝会中抽身，便被内侍直接引来了这里。空气中还残留着方才廷争面红耳赤的余温，以及更深沉的、关乎国运的忧虑。
皇帝没有让他起身，只是将那份染血的八百里加急军报，重重地拍在御案之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震得笔架上的御笔微微颤动。
“景渊，你都听到了。”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属于帝王的冷硬，“北境糜烂至此，狄戎猖獗，朝堂之上却还在争些无用之功！主和？哼，狄戎狼子野心，岂是些许财帛能喂饱的？主战？粮饷、兵源、民力，哪一样是易与之事？”
萧景渊垂首，声音平稳无波：“臣，聆听圣训。”
皇帝站起身，绕过御案，踱步到他面前，明黄色的袍角掠过冰冷金砖：“霍飞云是员悍将，有他在，北疆防线尚能维持。但军报所言，狄戎此次非同小可，各部联合，攻势迅猛。朕担心，军中或有怯战畏敌之情，或有……其他心思。” 他话锋一顿，目光锐利如鹰，落在萧景渊头顶，“更恐狄戎另有诡计，目标直指军中大将。”
这话已然说得极重。萧景渊心中凛然，皇帝所虑，与他之前根据零散情报所做的推断不谋而合。北疆局势，远比军报上写的更复杂。
“朕需要一个人，去替朕看看。”皇帝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去北疆，巡视防务，稳定军心，查探狄戎虚实。更要给朕看清楚，霍飞云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朝中这些争论，朕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臣，愿往。”萧景渊没有任何犹豫，沉声应道。他深知此行的凶险，北疆苦寒，狄戎凶悍，更兼局势不明，内部可能存在的隐患如同暗礁，稍有不慎便是船毁人亡。但镇守边疆、拱卫社稷，是他身为皇子、身为将军的职责。
皇帝看着他干脆利落的回应，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但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凝重取代：“此去非同小可。你身份特殊，既是皇子，又是将军，一举一动皆关乎国体。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北疆军政，皆可过问。但务必谨慎，既要查清真相，亦要确保自身安危。”
“臣，明白。”萧景渊叩首。
皇帝微微颔首，示意他起身。萧景渊站直身体，挺拔如松，玄色服饰更衬得他面容冷峻，气场迫人。
“你需要什么人手，尽管从京营、亲卫中挑选。”皇帝坐回龙椅，揉了揉眉心，补充道。
萧景渊却并未立刻谢恩，他略一沉吟，抬眸看向皇帝，目光沉静如水：“陛下，北疆军械损耗、城防工事、乃至地理勘测，皆需精通实务之人协理。臣……想向陛下讨一个人。”
“哦？”皇帝挑眉，带着一丝探究，“何人？”
“匠作监，女官林晚秋。”
御书房内有一瞬的寂静。连那龙涎香的烟雾似乎都凝滞了片刻。
皇帝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起来，他紧紧盯着萧景渊，仿佛要透过他那张冷硬的面具，看清其下的真实意图。林晚秋，这个名字近来在宫中可谓如雷贯耳。太后面前的红人，修复九霄环佩的奇才，刚刚擢升的女官。老四（萧景渊）突然要带她去凶险的北疆？
“林女官？”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虽精通器物修复，但北疆乃军国重地，凶险万分，她一介女流，且是文职，去那里……有何助益？”
萧景渊面色不变，应对从容：“陛下明鉴。正因其精通器物，于军械维护、工事查验或能有独到见解。且其心思缜密，善于观察记录，随行协理文书，记录边关地理风物，亦是一助。北疆苦寒，条件艰苦，寻常文书官吏未必愿意前往，亦未必能吃苦。林女官出身……曾历艰辛，或可胜任。”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将林晚秋的作用限定在“技术协理”与“文书记录”上，并暗示其能吃苦，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猜忌的私人因素。甚至隐隐点出林晚秋的“罪臣之女”背景，暗示其别无选择，更易掌控。
皇帝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在萧景渊脸上逡巡。他自然不信萧景渊仅仅是因为这些理由。老四性子冷硬，从不做无谓之事，更不会轻易向他要人。此举背后，定然有更深层的考量。是因为林晚秋与沈砚走得近，他想借此将人带离京城？还是真的看中了她的某种“能力”？
联想到林晚秋之前展现出的那些近乎“神通”的手段，皇帝心中微微一动。或许，老四是想借她那双“慧眼”，去北疆看看那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权衡片刻，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准了。”
萧景渊眼底深处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迅速平复，躬身道：“谢陛下。”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语气加重，“景渊，林女官是太后赏识之人，你须得保证她的安全，若有闪失，朕唯你是问！”
“臣，定护其周全。”萧景渊承诺道，声音依旧冷硬，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去吧，尽快准备，三日后启程。”皇帝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一份奏折，不再看他。
萧景渊行礼，退出御书房。当他转身，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的熏香与威压时，他玄色的眼眸中，才掠过一丝如释重负又无比凝重的复杂光芒。
带上林晚秋，是一场豪赌。他需要她那匪夷所思的“洞察力”去应对北疆未知的危局，去保住霍飞云，去厘清迷雾。但同时也将她彻底拖入了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而他的目光若有似无扫过匠作监方向的那一瞬，除了公事公办的考量，是否还夹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不愿将她独自留在京城这更复杂的棋局中的私心？
无人得知。
唯有北疆的风雪，在无声召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