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又该收秋了。空气中弥漫着庄稼成熟的那种淡淡香味。
这天晌午,肖民听何顺敲了钟,就出来和他说:“把你下达的任务完成了……”
何顺笑着说:“中中中……我还不知道玉红也恁厉害?”
“你还不知道人家吃了多少苦哩……那边的村,曲龙拐弯,离得都很远……也真够她跑的,也不知道栽了多少跌,把我车子脚蹬都砸歪了,也不知她摔的啥样……”肖民小声说:“多亏她胖乎乎的……肉多……搁得住……”
“给她报几块药钱……”他嘿嘿一笑说。
“这回库存的差不多快清空了……得抓紧时间赶快再做一批……我想着再上俩人,让她们赶得紧点……”肖民忙说。
“中中中……上人……”何顺也忙说。
“那你看……”肖民试着问。
“你看谁叫谁吧……”他压着声说:“你叫谁是谁……”
肖民往那边一看,正好云清和玉珊站在南边路口,就说:“咦,恁俩还怪积极嘞,来来来,过来,来……”
其实,这都是三个人做的故儿:肖民让她俩早点出来,站在显眼的地方,这样,他装着随意叫俩人,免得大家闲生口舌。
这俩人便颠儿颠儿地过来,笑嘻嘻说:“给俺派啥好活儿嘞?”
肖民就笑道:“去吧,去园儿里跟着学做粉笔……一天学会啊,学不会换人……”
“咦……一天俺能学会?见也没见过……捣人嘞?”云清说。
“走走走,咱赶紧去学……学不会叫他瞪着眼能咱嘞……”玉珊说着拉她去了。
肖民装作不在意地说:“年里得抓紧再做个一二百箱……到过了年,可得攥劲多销售点儿……”
“对对对……”何顺呲着牙说。
“来福叔,这一段你甭停,挨着擎烧窑了……多烧几窑,让她们有时间就粉碎……”肖民见来福来了,说。
“中中,那走……”肖民就和来福厮跟着去饲养园了。
何顺看着两人背影,心里酸溜溜的:当初咋没想到再找个人,培养培养……草他妈的,都是这铜锁害人不浅……说得那么难……还只当没人能行了……也是怕出差费花太多……这事儿弄得,咋没想到,这周边的学校就能销售。
肖民有点抢他风头了。
他正想着心事,二喜凑过来,小声说:“你这弄得反套牛……”
“啥反套牛?”何顺问。
“你不让年轻人领着干活儿,让老家伙领着干活儿……不是反套牛?”二喜说。
“那那那……那不是想着让年轻人锻炼锻炼?对不对?”何顺呲着牙说。
“中中中,不愧是老家伙,你这水平高得很……就是,年轻人倒是没老家伙稳当,别给你戳下啥豁子……”二喜低下声儿说:“到时还得你跟着屁股补嘞……”
“对对对,你说的对……”
何顺便心里有了让肖民再出来的打算。肖民这样,有点让他脸上挂不住,不管咋说,这个队里,只有他最有能耐才行。
他想着:虽说肖民联系的也有口儿,那正像他自己说的,一个学校买一次粉笔,都要用大半年,他那口儿已是费了……只要把玉红笼络住,让她出去,这女人可比铜锁强一百头……那不是啥都有了?
他正天天暖算这事儿,不料机会转眼就来了。
9月里的一天晚上,何顺正坐在院里想事儿,听见有人叫着队长进来,一进门看见何顺,来人趴地下就磕头,说:“俺叔死了。”
“咦,好好的,咋回事儿?”他忙问。
“喝药了……”那孩子说。
“那那那……你去寻肖民,这事儿都是他的总管,叫他去……”他张着声说:“你给他一说,啥都甭管了,打墓,抬重,他安排……”
这孩子起来说:“好,那我去寻他。”
这孩子是福聚的孩子,十六七岁,叫小淘,他爬起来跑到东头,见肖民和银芝还在石桌边坐着说话,他就趴路边向着肖民磕头。
肖民赶紧起来问:“咋啦咋啦?”
“俺叔死了……”他说着起身拍拍膝盖。
“福高死了?咋回事?”肖民惊问。
“他把农药瓶里的水喝了……”他苦笑着说:“他老渴……”
“我一会儿就去,你先回去吧。”肖民说。
原本福高一天就是那些事:吃过饭从家里出来,到小河边,悠悠转转,这是他人生里仅留的一条路了。他的世界只有几百步远,几步宽。他和那里的荒草,野树,飞虫,以及路过的小鸟、蝴蝶,组成了那里的景致。
大坡儿下那块油菜地,这年秋天,种了一季芝麻。芝麻出苗定苗后,为了不让鸡猪去糟蹋,何顺让银芝拿回来一个空农药瓶,背着空喷雾器去芝麻地里转一圈,药瓶挂到地边的小树上,然后他在派活儿时说:芝麻上打了药,那药可庝毒嘞,各家看好自己的鸡、猪,别到时药死了,你怨这怨那。
几个月下来也下了几场雨,给那药瓶里竟下了二指深的水。
这天后晌,福高从小河边转悠回来,估计是有点口渴,正好看见树上的药瓶里有水,他就取下来仰脖子喝了。
那药是真的毒,等福高走到家,就肚子里疼得受不了啦。他象野兽一般,用尽全力吼了几声,就倒在屋里的地上,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
“你去干啥?”见小淘走了,银芝不解地小声问。
“把他抬到草铺上……下辈子看好时辰再来吧。”肖民一本正经地说。
“妈呀,你还弄这?”她连忙走了。
第二天,肖民在福高家派人干活儿,到了晌午吃饭时,一个更震惊的消息传来:那个伟大到世界无敌的人也逝世了。
到了半后晌,大队部的喇叭里便响起了低沉悲痛的哀乐。一遍一遍,震撼得好似整个世界正在死亡。
“那瓶子都挂了几个月了,难怪福高今儿个会看到,他这是要去陪葬呀。”武林面无表情地说。
“总算帮住福皮儿了,这哀乐奏的……”浩叔说:“一般人还真享受不到……”
“是呀,也许,福高原本就不一般。”肖民说:“他值得奏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