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地,是大队的东方红履带拖拉机犁的。?地,是队里的牲口拉个木耙?的。平地,是大家拉着刮板平的。
平完地,地边的树,就该落叶了。枯黄的树叶落在平好的地里,像是要给大地抹一层瑟瑟的秋色。
农谚说:霜打麦尖。
要赶着日子种麦,保证霜降节气前麦都出来。种麦是大事:关系着大家能不能吃上白面,能不能多吃白面。自然得上心。
大河边的地离家有点远。何顺就让浩和美若在饲养园里做一锅面条,延晌午担到地里。大家拉耧的拿上绳子,扒地边的拿上刮板,当然还得都拿上碗筷。到晌午就在地里吃饭,抓紧时间,一天把那块地耩完。
一张耩麦耧,一个摇耧的把式,一个架耧的壮年,前边是一边四个人,共八个人拉耧。再有两三个老头扒地边,这就够了。
剩下的人叫驴领着,在小河边的地里平地。都是些男子。他们回家吃饭。
肖民觉得自己应该去平地,结果被派去拉耧。拉耧的是六个妇女,他和小幸两个男小伙。
何顺拉了一车麦种。肖民、小幸和架耧的在两边推着,架耧的一边推一边吆喝:“得儿,得儿,喔,喔。”说肖民:“你不敢离他恁近,小心他踢你,铁底子骨头帮的,踢住可不是轻的。”骂得何顺呲着牙笑。
肖民在前面拉着车杆,是想下坡儿时好抬杆刹车。等下去大坡儿,肖民笑道:“来来来,我拉……艰难的任务得交给领导,到这平路上咱再拉。”
架耧的忙接道:“不错不错,他拉翻,咱装装,你敢拉翻,他敢给你咬了。”
何顺呲着牙说:“放你的狗屁,这坡儿能拉翻?除非你那眼长到屁股上。”
大家到了地里,把式把耧杆捆好,大家把绳拴好,架耧的进入耧杆中间,把攀绳放脖子上。把式说:“来,拉一下试试。”大家就拉着耧走起来。耧上的铜铃给把式摇的叮铃铃响着,这是耩麦季独有的响声。铃响大家就拉起走,铃住声大家就停下来。
“好,怪美。”把式把耧掂到地头,何顺连忙扛着麦种袋子过来,把麦种倒进耧斗里。
“走。”铃声摇起来。
架耧的管着方向,要走直,不能走斜,更不能有弯。拉耧的只管用劲拉,还不能用猛劲,得耐着劲柔柔的。大家配合好,才能把麦种好。
何顺也挺忙的,他得眼瞅着把式,种子一少,把式一举手,他赶紧背着麦种袋子去添,不能让耧停了,大家等他。要那样,架耧的逮住机会能把何顺骂个狗血喷头。
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像念曲儿似的。念的正是:大蒸馍,白光光,吃饱面条再喝汤,包饺子,烙油馍,想吃就去炸油货。
几百米的地程儿,一趟去一趟回。果然是那句老话没错:人是地里仙,一日不见走一千。绳子勒得肩膀疼,虚茬地踹的腿发困。
又到了地头,何顺吆喝:“歇会儿,歇会儿。”把式说:“转过头,扎好耧。”
大家掉过头,把绳子都放好。这才去地头小憩。
架耧的揉着肩膀说:“真给我勒得受不了。”
“你又不用劲,光看着前边走直就行了,俺拉绳的不勒?”有妇女争辩。
“那咱俩换换吧?”架耧的说。
“那咱真不中,真走不直。”
肖民笑道:“歇起来我试试吧?队长,让不让?”
何顺笑着说:“你只要能走直就行……人家是专练这的,得儿哩喔哩识号头儿,我说让摇耧的拿个鞭子,他说架耧的庝识号头儿嘞。”
“肖民,他骂你嘞,你刚说试试架耧,他说你不识号头。”架耧的笑道。
“你说那我得信嘞。”肖民说着就走到一边,往地上一躺。
妇女们都坐着歇息,男人们大多是直挺挺躺着。虚泛泛的土地,不硬不硌,躺着怪美,歇歇腿。把胳膊盖住眼,能做个丰收的梦。
歇起来肖民就去架耧。那真的有点勒脖子。不过这活儿,只要挺直腰板让耧保持平稳,自己走直就行。就是有点拿架子。
“啥样?”到地头肖民问摇耧的把式。
“中中中。”
把式连忙肯定。又干一蹦子,浩担着饭就来了。等大家拉耧拐回来,这就开饭。
面条担到这里,已稠的和麦秸泥一样,一勺子下去一个坑。谁会在乎这?挖一碗吃吃,再挖一碗吃吃,可肚子满了,才打着饱嗝再去歇一会儿,下下饭劲。
人都有那种贱劲:吃公家的饭时,热热闹闹,管它好吃不好吃,只管使劲吃;也难怪,好不容易逮住一回,不吃个憋饱炸肚亏得慌。歇起来继续干。这可别说累了没劲了。扯着脖子拉吧,直拉到天黑,把地种完,下工回家,这才算没白吃一回。
接下来就是种南头这块地。这块地离家近,不用往地里送饭了。下了工大家回家吃饭。
耩完麦,还得扒畦埂儿,修水道嘞。
那些老头三人配合,地两边各站一个人,步出距离,刮板杆用做标杆,剩这个老头就一脚走,一脚拉着,趋出痕迹,其他人就可以在痕迹上拢起一条条土埂,方便以后浇地了。
“肖民,来,咱俩合伙。”玉珊叫肖民。
两人对脸,拢一条畦埂。你一刮板我一刮板。
玉珊小声说:“云清腿好了,想来干活儿嘞,我说让她再歇两天,慌啥嘞,是不是?”她咯咯咯笑道:“她还没请咱吃一回嘞,老美她嘞……割肉去了,今儿黑老你去啊。”
肖民笑道:“说说就算了,你让人家花那钱干啥?”
“那是她说的,能说话不算话?咯咯咯,扎她点血吧。”她笑嘻嘻说。
“狗咬住疼一回,这下又疼一回。”肖民笑道。
“疼个屁呀,能花几块钱?在肋子上穿着不成?”她嗔道。
然后她又说:“其实让她请咱,她也很高兴嘞,人家不是那抠嗦人。”她低着声说:“她家钱她都掌管着呢,她爹可娇着她呢,可不是我,兜里比脸上还干净。”
两人低声笑起来。
他笑着说:“不是怕你把钱卷走?”
“我有恁缺心眼吗?唉,咱就只有出力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