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那点酒,还没让肖民醉,他也有点晕晕腾腾。他哪里喝过酒。在他印象里,喝酒都是吆五喝六,疯子一样,好像谁喝得多谁就有本事,能把别人喝趴下,就是英雄。他有点烦这种习俗,觉得好笑。也许是从没人和他喝酒,他才讨厌这种所谓的酒文化。呸,还文化嘞,野蛮无知还差不多。
吃不到的葡萄都是酸的。
既没人有求于他,他也没啥有求于人需要巴结人的。他更没钱请别人乐呵乐呵,喝啥酒呢。他以前还真没和人喝过酒。这还是在枝儿家喝了两次。
枝儿那一会儿一直使着眼色不让他喝,他觉得要是使假,有点太龌龊,那不是他的脾性。只得硬着头皮和林推杯换盏。这一顿喝下来,一点也没浪费,都进了肚里。酒这东西果然是个厉害物,到了肚里就翻腾不已。让他的心跳加速了不少。
枝儿在搀扶林回屋时,回头对肖民说:“你可别走,别出去趴到路上。”其实哪有那么严重,就是有点腿软,最多扶着墙就回去了。可枝儿一再不让他回去,不知她要耍啥花招。他也不好冒然离去。只得坐着等她发落。这就像猪已被抬到杀床上,还往哪里跑?等着让人放血再接着丢热水锅里烫吧。
好像喝了酒,人就只剩下一根筋了。
过了一会儿,枝儿端着一盆水过来,小声说:“你洗洗就在这睡吧,他都让你在这嘞,你有啥不好意思?”
原来这女人是要趁台儿下驴:把肖民在这睡的事儿推到林身上,让林无话可说,反正是他留人的。
“他他他……”肖民还是有点不放心,也不知道想说啥。
她小声说:“倒头就睡,睡得和死猪一样……”
好像还是有点不妥。他结结巴巴说:“还是回去吧……明早……”
“明早你不上工,等他们都下地了,你再出去,没人能看见,就算有人看见,喝酒了,有啥说的……”枝儿教他。她说着洗了毛巾,像拾掇孩子一样,给他擦了脸和手,把他拉起来扶到床上脱了鞋,拉着脚给他洗。
他也很感动,手不由抚摸她的头和头发,摸她的脸。女人给他洗过脚,抬着腿到床上,按他睡下,一下就趴他身上亲起来。两人亲得啾啾直响。
肖民心说:这女人可真胆儿大,要是林悄悄摸进来,这可怎么下台。可酒精攻着他脑子,他也顾不及了。搂着枝儿只管呲溜。
她悄声说:“你先睡吧,我去看看他咋样。”说着在他身上那地方又捏搦几下,才给他盖上被子,顺手拉灭灯出去了。
枝儿回到她屋里,见林扯着呼噜正睡得舒服,他和儿子睡一头。两个孩子一头一个被挤在床里边的被窝里,也都睡得昏天黑地。
她嘟囔道:“叫你少喝点就是不听,这可好,那个也啥也不知道了,我得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林唔哝道:“你看看……”就又扯起呼噜。
枝儿拉灭灯,脱去外套,剩身儿秋衣,躺闺女这头,盖进林的被窝里。可她根本睡不着。林的呼噜像在拉风箱。
她用脚轻轻蹬蹬他,他只是停了一下,还又更大劲地把那憋着的一声补出来了。她便悄悄起来,轻手轻脚出来摸到前边屋里。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
枝儿原来喜欢肖民盘腾时咬着她耳朵说些艳邪猥亵的话,女人听了那些话,快活得都不知自己是谁了,怎么着她都乐意。
这女人恍惚之间,把林当成了她的监护人,才偷偷摸摸要耍这把戏。她心意得逞,为自己的大胆儿偷偷乐着,才又赶紧回她屋里,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转天早上,枝儿早早过来对肖民说:“你今儿甭回去上工了,吃过饭,咱仨去赶会,得买好多东西哩,人少拉着沉。”
她又悄悄说:“你再睡一会儿,就说头疼,听见没有?”
肖民心说:她非把把戏耍穿才为止。
吃饭时,林笑肖民:“你都没喝多少可晕了?”
“我都没喝过酒,这是第二次;上一次那仨哥就把我喝得扶着墙走了。”肖民说。
林嘿嘿笑笑:“过几天等他们来,咱再喝。”
“你等房子盖起了,再喝,别耽误事儿。”肖民说他。
“真是,你是让来干活儿的,还是来喝酒的?”枝儿白林一眼说。
“人家都是来出力的,打发如意嘛。”林嘿嘿笑道。
“那不会多割点肉,好好吃吃?”枝儿怼抢道。
“好好好,你当家儿,你说咋着咱咋着。”林连忙说。
等到队里人下了地,这仨人便拉着架子车往圪囊去。这得走大路。
肖民拉着车子,要枝儿坐上去,枝儿笑咯咯地说:“我敢恁拽?”见肖民停着车,她就上去坐到一边的挎子上,笑得和一朵花似的。
林笑着说:“看这多美……”
到了会上木材市里,有椽子有檩条有大梁。那些货者一见有人来,赶紧上来搭话。小声说着,看中了,价钱好商量的话。
“能往家送送不能?”林问。
“哪里的?小庄?不远,能。”
然后林就和他们讲价钱。枝儿也在一边帮腔。挽缠了好一会儿,才算说住:两架梁,两根檩条,十根棚条,还有几十根椽子。五辆架子车。
“老师儿,你看俺早早都来了,还没吃饭,还得给你送到小庄,少说也得四五里路,看你也是有钱人,不管咋说,你每人给俺买几个水煎包吧,中不中?”一个胆儿大的说。其他人连忙附和:“多少买几个,多少买几个,这一去一回有十里路了。”
林看看枝儿,枝儿就说:“中,一人买六个,到家给我卸好,走吧,正好包子棚不远,咱过去吃。”
肖民问枝儿:“都叫人家送,咱拉个车子干啥嘞?”
枝儿笑道:“还有麻杆簿嘞。”
肖民说:“我把这忘了。”
林问:“说啥嘞?”
“他怕回去没啥拉。”枝儿笑嘻嘻的。
“没啥拉还拉上你嘛。”林也笑。
到了包子摊儿,几个人坐下,林给掌柜一说,掌柜忙说:“一会儿就成,稍等一会儿。”那伙计也赶紧加大力气拉风箱。扇得炉子的火苗呼呼往外窜。
掌柜的看看火候已到,撷开锅盖,一锅白白胖胖的包子,紧紧挤着,让人眼馋。掌柜的拿来油壶,往锅里浇油,滋滋啦啦的油煎声响了起来。稍后,掌柜的拿来铲子,把包子翻过来。嗬,黄焦卤脆的底面,带着薄薄的飞边儿。
“多好看,你也坐下吃肖民。”枝儿说。
“管饱,吃吧。”林也说。
“我不饥。”肖民说,可他还是咽了下口水。
“六份,六份。”枝儿说。她推推肖民,让他坐下。
肖民立着不动。说:“你吃吧。”
枝儿笑道:“那我尝尝。”吃了两个。
那五个人早吃完了。一个水煎包五分钱,六份一元八角。几个人吃完立着等林发话。林就说:“我跟他们先走,你俩去买簿,中不中?”
“中,你走吧。”枝儿说。
簿是用剥去皮的麻杆编成的,铺在椽子上摊一层麦秸泥,才能上瓦。他和枝儿来到卖簿的跟前,说两间房子。人家说得要五卷。
“你这簿短不短,够不够?”枝儿问。
“要是短不够,你下个会来扇我。”那人瞪着眼说。
枝儿咯咯咯笑道:“看你说的,就算真不够,我也不扇你。”
“那叫你弟来扇我。”那人说。说得这俩人止不住笑。
然后就是搞价钱。原来那人是:你扇我一下都中,价钱别少。直搞到枝儿要换摊儿了,那人才松口说:便宜八毛。
“一块都不敢少?”枝儿笑道。
“留给我两毛,叫我吃几个包子吧,回去还得拉车嘞。”
“中中中。”枝儿掏了钱。那人就和肖民装车。装了满满一车,还得用绳捆紧。堆垛大,重量轻。没多少份量。
肖民拉起车子就走。枝儿说:“别慌,让我拉住前边绳子。”
肖民就说:“你跟着擎走啦,很轻的。”然后看看左右没人,小声说:“要是黑老,我抱上你都能拉的动。”
枝儿扶着车杆,也小声说:“那今黑老去打兔,你得背我一会儿再抱我一会儿。”
肖民嘿嘿笑道:“挑着你中不中?”
她红着脸笑得像朵桃花:“不挑再说,把你咬了。”
到了村口,那几个送货的,已陆续出来了。见了他俩,打招呼道:“回来啦?俺们走了啊。”
“好好好。”两人也赶忙回应。
说起来,农民盖个院子,还是很不容易的。这林还是有工资,也要几年攒才够。
只在队里挣工分的人,那都是将就再将就,对捏又对捏。枝儿也是自己一件衣服都舍不得买,一口食也不敢贪。只为建起个家。这种女人,虽说会和一个青年搞搞婚外恋,但她是决不会把自己的家拆散的。
日子是日子。感情是感情。她很清楚:感情是过眼云烟,日子才是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