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场小屋里,已经攒够了半屋子优质小麦,够一车了。
这天前晌,几个小伙子被派来晒麦。他们把麦装进布袋,一趟趟扛出来倒在麦场,摊得薄薄的,交给太阳晒。直晒到后晌上工。再收起来装进粮袋,装上拖拉机。
交公粮了!几个人吆喝着。爬上拖拉机,突突突往圪囊粮库赶去。
粮库就在圪囊公社大院旁边。离小庄也就三四里路。
公社的驻地自然不同,一条大街,有供销社,还有食堂,收废品门市部,日杂品门市。熙熙攘攘。
勾得建成要下车去看看。大个儿怼呱他:“有钱?能球嘞,掏出五块我看看?”
建成吵道:“我日,没钱不让看?看看都得给钱?”
到了粮库,前面五六辆车排着队,他们也只能跟在后面慢慢移动。
作为农民,到哪里都是最低微的存在,只有仰人鼻息看着人家脸色行事,不敢多说一句话。人家工作再慢,也只有忍着。
肖民正在那里扒头探脑,突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那货也看见了他,招手就喊:“你也来了伙计?”
这是高中同学,这同学家住在夏来县东边界那地方。几年不见,两人很是高兴,离开队伍,来到一边,互相问候。
那同学笑道:“你不是车单村小庄的吗?”
“是呀,你记性真好。”肖民笑道。
那家伙笑道:“乖的儿,你们那里出了铁道游击队,知道不知道?”
肖民没听清楚,还以为他说的是过去那游击队,心说这游击队还怪出名呢。
他却说:“我日,听说他们都是在车站里就早早钻到车厢下,像壁虎一样手扒脚蹬,就那样悬挂着,等车开了,再一点点移动着爬到车上,撬开车门,往下撂东西、货物,我日他得儿呀,那不是一失手,就成两截了?真厉害呀。”
肖民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同学的父亲在铁路公安局里……
不好……他意识到了是和自己有关的:小建,对,肯定是这家伙……
他连忙问:“咋回事?是我们小庄的吗?”
“不是是啥,要不然我还想不起你呢……我爸说他还去过你们那里一次,那一次被逮住,给跑了……你不知道,这伙人把他们气的牙根痒,货车厢里一次次丢货物,都一年多了,明知道是一伙人在搞事儿,就是逮不住,都不知给批评多少回了,给气得咬牙切齿的,这一回是逮住了一个销赃的,才一锅给端了。”
肖民脑子一嗡:要是追过来,咱岂不也是销赃犯?这蒲桃真坑人……好没遭叫咱受这症!这回可要杆草卷老头——丢大人了……是不是他们正在查,马上就查过来了……
“那那那……咋弄了?”他觉得自己的脸涨红,都要浸出血了。
同学压低声说:“打美了,打得都不会走路了,屁股上都给打上了钢印……逮不住是逮不住,逮住了他啥不说?一个个可老实……”
“我是说现在,咋着了?”肖民急着问。
“那你想,从重从快嘛,你们村那个判了十几年,十二,还是十五……我是听我爸说车单村小庄,突然想起来有个同学说起过这个地方,今儿个看见你就想起来是你了……”
肖民暗暗舒了一口气:判了,就是结案了……就是说,小建这货没有乱说,他还是有点骨气的……亲人呀!
谢天谢地,也谢谢小建……以后再不敢胡乱帮忙了。这人生不定哪里就有个坑,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以后千万要处处谨慎。一旦到了那地方,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一辈子就完了。
这时,有人喊同学的名字,他笑着说:“该我们了,我去了啊,有时间再聊。”
“好好好,你去吧。”肖民也赶快回到队伍里,心里还是慌慌的。
一车粮袋,车上搬下来,摆到磅上,过好磅,再一袋袋扛到库里,踩着简易梯子,扛到最高处才能倒掉。
一车粮都要好大时候折腾,五六车入完库,天都要黑了。
总算轮到肖民他们了。那一袋小麦,一百斤出头,吭浅憋肚的从车上弄下来,摆到磅上,看司磅员过好写上,这才一人一袋往库里扛。
一袋下来,就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一出库门,一股冷风,也不知从哪里吹了过来。
不好!要变天!赶快!
先撂到库里别倒,快来弄这车上!
大家一时慌乱,紧张起来:这夏天的天,可是说变就变,巴掌大一片云,都能下一阵雨。
晒好的麦再给淋了,那可倒霉倒透了。
大家加快动作,累得大口喘着气,总算都过好磅弄到库里了,这才松口气,缓会儿劲,落落汗。
瞌睡当不了死!来,扛!
都是亮小伙,谁也不帮谁,把麦袋子立起来,蹲下身扛到肩上,发声喊:起!立起身,扛稳了,一步步往里面走。
一块儿一尺宽儿,四五米长的木板,上面横钉着一排排木条,这就是梯子,斜靠在粮堆上。踩着那些木条,一步步把粮袋扛到最高处倒掉,几个人把几十袋小麦扛完,空袋子拿出来回了皮,今儿个的工分才算到手。
大家热得红头涨脸,坐到车上等会计去结账。
会计结了账。让司机开车。手扶拖拉机开出粮库大院,来到街上。
大个儿说:“老舅子也没说犒劳犒劳大家?”
会计笑笑说:“老规矩,每人两个烧饼。”
“两个中蛋,和掉进井里一样。”大个儿说。
“哪敢尽肚子饱?将就垫吧垫吧,回去再吃吧你,我也不敢坏规矩。”
会计去买来烧饼,每人两个,小伙们三口两口就把烧饼吃完了。
走吧,没想头了。大家哈哈乐着,往家去。
这时候,天阴沉沉起来,空气里好像都有了水汽。
快走,加大油门!
要下雨了!
大家喊着闹着,催司机快跑。
家里还晒着麦呀,别都顺着水道眼儿流跑了。
草包该吊起来了!
司机将油门按到底儿,一股子黑烟从排气筒里窜出,手扶车像惊了的铁马,向前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