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不仅荡碎了明玉的心神，也清晰地传到了悄然走近的尔晴耳中。
“……我对其他女子动了心，所以不能再娶她了。”
富察傅恒的这句话，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平静。
却又像一把钥匙，瞬间让殿外两人之间产生一种极其微妙的氛围。
尔晴的神情几不可察地愣怔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她抬眸，恰巧对上了明玉同样循声望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明玉的眼中充满了尚未褪去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尔晴先前那番话而悄然种下的希冀。
而尔晴的目光，则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兴味。
这过于平静的眼神，反而让明玉心头一跳，有些慌乱地垂下了眸子，不敢再与她对视。
只觉自己的那点心思，在这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无所遁形。
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心绪如乱麻。
她对富察侍卫的了解其实并不深，但因为他常来长春宫来看皇后娘娘，所以遇见了也能说上几句话。
她知道，富察侍卫绝不会因为此事说谎，从而为璎珞开脱罪名。
他是真的，已经不再喜欢魏璎珞了。
那种痛苦而决绝的语气，是做不了假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曾经那般轰轰烈烈、甚至不惜触怒皇威也要维护的感情，说变就变了？
明玉感到一阵深深的迷茫，富察侍卫为什么会“抛弃”璎珞？
她现在觉得自己如同置身于浓雾弥漫的庭院，看不清前路。
那个能让富察侍卫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移情的女子……会是谁？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让她呼吸都有些发紧。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殿门的锦帘“哗啦”一声被掀开。
富察傅恒沉着脸走了出来。
他步履很快，带着一种急于离开此地的仓促，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他的视线几乎是本能地扫过守在门边的两人，在尔晴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散尽的痛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悲切的探寻，仿佛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虽然那目光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下一瞬，他便毫不留恋地转开视线，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长春宫外走去，只留下一个难掩孤寂落寞的背影。
明玉敏锐地捕捉到了傅恒看向尔晴时那不同寻常的一瞥，她不由得纳闷地蹙起眉，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尔晴。
方才富察侍卫那眼神……分明不像是对待寻常宫人，倒像是，倒像是含着某种怨念的“瞪视”？
他们之间……
她正欲开口询问，殿内却适时传来了皇后娘娘带着些许疲惫的呼唤：
“明玉……”
明玉立刻应了一声，只得暂且压下满腹的疑惑，担忧地看了尔晴一眼，便匆匆掀帘进入殿内伺候。
尔晴站在原地，并未随明玉一同进入殿内。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晃动的门帘，隐约能听见明玉温声询问皇后是否需要进些安神汤的声音。
随即，她的目光又转向傅恒离去的、那空荡荡的宫门方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她略一沉吟，脚下已做出了决定，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却又目标明确地追了出去。
宫道漫长，月亮挥洒下的光辉刺破黑暗，将宫墙的影子拉得老长，如同巨大的兽脊匍匐在地。
傅恒走得极快，仿佛要将所有的烦闷与挣扎都甩在身后。
“傅恒，等等……”
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呼唤，带着轻微的喘息，显然是追得急了。
这声音……傅恒心头莫名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见尔晴正小跑着追上来，脸颊因运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心脏不由得快速跳动一瞬。
“做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带着刻意维持的疏离。
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因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肩颈线条上，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
看着他这副明明在意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尔晴心下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平复了呼吸，开口道：
“方才在殿内，有些事，我并未全然告诉皇后娘娘。”
傅恒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不以为意：
“那又如何？姐姐宽厚，即便知晓你有所保留，想来也不会怪罪于你。”
他现在心乱如麻，实在无暇去揣度尔晴话语中的深意。
尔晴轻轻摇头，目光直视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不让娘娘知道，是不想她伤心。但，我是想要告诉你的。”
“不必了。”
傅恒几乎是立刻拒绝，下意识抗拒她的“亲近”。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与尔晴单独相处，怕她那双明亮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更怕自己在她面前会控制不住那汹涌的情感。
他怕他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从而……再也无法放手。
然而，尔晴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惊雷，猝然劈开了他所有的防备。
她看着他，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戏谑的弧度，缓声道：
“皇上……有意将我收入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