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鹏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给硬生生疼醒的。
那痛楚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钎,从他太阳穴狠狠扎进去,在脑髓里疯狂搅动。他闷哼一声,眼前先是炸开一片混乱的金星,随即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呃……”
他试图抬手按住几乎要裂开的脑袋,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只是微微抬起就牵扯到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让他怀疑自己的肋骨是不是断了好几根。
“哥?!你醒了?!”
旁边立刻传来沈小芸带着哭腔又强行压抑的惊呼,一只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摸索着抓住了他试图抬起的手臂。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看到他苏醒的些许放松。
单鹏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破碎的音节。他用力眨着眼睛,试图驱散眼前的黑暗,但四周依旧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墨色,仿佛他们被一只巨大的、贪婪的怪兽吞入了腹中,连光线都被彻底消化。
只有鼻腔里充斥的那股复杂而刺鼻的气味,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之前发生的一切——震耳欲聋的爆炸,天崩地裂般的坍塌,令人窒息的烟尘,还有在最后关头,雷猛那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以及他拼尽全力将他和单琳推进相对稳固角落的巨大力量……
磐石堡垒……陷落了。
不是被混乱的掠夺者攻破,而是被那些穿着统一灰色制服、行动如同精密机械、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清道夫”……以一种摧枯拉朽般的效率,彻底碾碎。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切割着他昏沉的意识。燃烧的城墙,沉默高效的灰色潮水,还有单琳在昏迷前,从齿缝间挤出的那个带着刻骨寒意的词——“清道夫”……
以及,她锁骨下方,那个暗银色印记,在那一刻诡异的、冰冷的微弱闪烁……
想到这里,单鹏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比身体疼痛更甚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琳琳……琳琳呢?!”他强忍着头痛和喉咙的灼痛,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查看妹妹的情况。
“别动!鹏哥你别乱动!”沈小芸急忙按住他,声音带着哭后的鼻音,“琳琳就在你旁边,她……她没事,就是一直没醒。但是……但是她有点奇怪……”
奇怪?
单鹏的心提了起来。在现在这种境地下,“奇怪”这个词往往意味着更糟的情况。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试图起身,而是凭借着远处可能透过层层叠叠废墟缝隙渗进来的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天光,以及逐渐适应黑暗的视觉,勉强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他们似乎被困在了一条研究所地下通道的某一段。前后都被扭曲断裂的钢筋和巨大的混凝土块死死封住,只有他们容身的这短短七八米空间,因为结构相对坚固或者运气好,侥幸没有完全坍塌。头顶不时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还有细小的沙砾和灰尘簌簌落下,提醒着他们所处的境地是何等脆弱。
绝望的气氛,比这沉重的黑暗更甚,无声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水……还有水吗?”另一边,传来雷猛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痛苦。
“没……没了,最后一点刚才给你清洗伤口用掉了……”沈小芸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力感。
单鹏看向雷猛的方向。那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庞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借着……借着某种极其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光晕,单鹏能看到他胸口潦草地缠着被撕扯下来的、早已被血浸透又干涸发硬的布料,暗红色的血渍依旧在缓慢地洇开。他的脸色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但他紧紧咬着牙关,除了那无法完全抑制的沉重呼吸,没有再发出任何呻吟。
硬汉的坚持,在此刻显得格外悲壮,也格外让人心酸。
“琳琳……到底怎么了?”单鹏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腥甜感,再次问道,目光转向躺在自己身侧的那个纤细身影。
沈小芸摸索着抓住单鹏的手,引着他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单琳的手臂。
就在指尖接触到妹妹皮肤的刹那,单鹏愣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微微驱散了他体内的寒意。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在那片因能力透支而混沌痛苦的意识深处,隐约感知到了一片极其柔和、宁静的微光,正从单琳身上散发出来。
他努力聚焦视线,终于确认那并非幻觉。
昏迷不醒的单琳,身体表面正流淌着一层极其微弱的、柔和的银色光晕。这光芒非常淡薄,如同月夜下平静湖面泛起的涟漪,在绝对的黑暗中,却成了唯一的光源,像是指引迷途的微弱萤火,固执地对抗着吞噬一切的黑暗。
而且,单鹏敏锐地察觉到,以单琳为中心,周围大约一米左右的范围内,空气似乎都变得干净、清新了许多。那些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灰尘,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漂浮着的、带着霉烂与腐朽气息的有害菌类,都被这层看似柔弱的银光无声地驱散、净化了。
这银光……似乎在自发地保护着她,甚至……净化着周围的环境?
“这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单鹏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他尝试着像以前那样,调动那属于“本能之眼”的力量,去探查这银光的本质,或者感知妹妹此刻的状态。
然而,念头刚起,那股熟悉的、如同颅骨被撬开的剧痛便猛地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他闷哼一声,不得不立刻放弃了尝试。他的异能,就像一口彻底干涸的枯井,甚至连井底都出现了裂痕,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动用。
“从我们掉进这里没多久就出现了,”沈小芸低声解释,语气中也充满了困惑,“一开始非常微弱,几乎看不见,后来……好像是琳琳的呼吸平稳一些后,这光就慢慢变亮了一点。”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雷大哥的伤口……当我把他的手臂稍微靠近这银光的时候,流血的速度,好像真的减慢了一点点。”
她的话语带着不确定,但在这绝望的黑暗中,任何一点积极的变化都如同救命稻草。
单鹏看向雷猛,果然注意到他受伤的胸膛,似乎有意无意地,距离散发着微光的单琳更近一些。
“有点……邪门……”雷猛喘着粗气,艰难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但这光……挺暖和……舒服……”他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变成了嘴角的抽搐。
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石缝中挣扎探出头的嫩芽,悄然在单鹏心中萌生。难道妹妹在昏迷中,无意识地觉醒或者激发了某种新的能力?这银光,似乎兼具了净化、保护和微弱的治疗作用?
这或许是他们在绝境中,唯一的好消息。
然而,这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并没能照亮所有角落。
就在单鹏因妹妹的异状而稍稍分神之际,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蹲在更远处阴影里的那个身影——钱金来。
这个精明的商人,此刻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但单鹏凭借着多年底层挣扎练就的、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模糊视物的能力,清楚地看到,钱金来的手正偷偷摸摸地、在身下的碎石瓦砾中小心地摸索着。
然后,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手指似乎抠到了什么东西。他迅速而警惕地左右瞥了一眼——尽管黑暗中其实看不清什么——确认没人注意他后,飞快地将一个东西塞进了自己破烂外套的内兜里。
那东西在进入口袋前,借着单琳身上散发的极其微弱的银光反光,单鹏清晰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一块带着星火研究所独特齿轮与火焰标志的金属碎片!
他在私藏研究所的东西!
一股寒意,瞬间从单鹏的尾椎骨窜上了天灵盖,比这地下废墟的阴冷更加刺骨。
外面是未知的“清道夫”威胁,身陷绝境,生死未卜,物资匮乏,伤员累累……内部,这个看似精明的队友,却在这种时候,还在打着私藏物资、或许准备另谋出路的小算盘?
信任,在这冰冷的黑暗和绝望的压迫下,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单琳身上那点微弱的银光,或许能驱散物理上的尘埃和细菌,却无法照亮人心深处滋生的阴暗与算计。
单鹏闭上眼睛,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和更深的疲惫。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雷猛重伤,自己虚弱不堪,沈小芸只是个辅助型的治疗者,单琳昏迷不醒……他们需要每一个能动的力量,哪怕这个力量并不可靠。
但他暗暗记下了这一幕。钱金来……这个看似唯利是图的商人,他的贪婪和小心思,在这种环境下,可能比任何明面上的敌人更加危险。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扫过昏迷的妹妹,重伤的战友,疲惫惶恐的同伴,还有那个藏在阴影里、心怀鬼胎的“队友”。
黑暗依旧浓重,银辉微弱如豆。
前路未知,身后已断。
他们被困在这片废墟之下,挣扎求存。而人性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单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受着喉咙如同火烧般的灼痛,以及脑海中一阵阵撕裂般的抽痛。他必须尽快恢复一点力气,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轻轻握住了妹妹那只散发着微光的手,那温暖的触感让他冰冷的心稍微有了一丝依托。
然后,他抬起头,尽管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但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厚厚的层层阻隔,看向那未知的地面,看向那些冰冷的“清道夫”。
活下去。
无论如何,先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弄清楚“清道夫”的真相,才能找到妹妹身上这银光的秘密,才能……讨回这笔血债。
黑暗中,他无声地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