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荷宴后的椒房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甜暖。皇后亲自赐下的那盅冰镇莲子羹,被妥帖地收放在小厨房的冰鉴里,如同一份来自宫廷最高处的、带着微妙温度的关注。
青桃看着那精致的甜白瓷盅,圆圆脸上满是谨慎:“小姐,这羹……”
姜雨棠正在尝试用新得的茉莉花窨制茶叶,闻言抬起头,目光落在那盅羹上,猫儿眼里闪过一丝思索。皇后娘娘的赏赐,于情于理都需郑重对待。她并非怀疑羹本身,而是思及宴上帝后间那相敬如宾却略显疏离的氛围,以及皇后看她时那深邃难辨的眼神,心中不免存了几分思量。
“皇后娘娘所赐,自然是极好的心意。”她语气平和,放下手中的茶筛,“夏日炎炎,娘娘惦记着我们呢。”
慕容昭傍晚归来时,敏锐地察觉到苑内气氛比平日更静谧几分。他目光一扫,便落在了冰鉴中那盅显眼的莲子羹上。
“母后赏的?”他问道,语气平稳。
“嗯。”姜雨棠点点头,将刚沏好的茉莉香茶递给他一杯,氤氲的热气柔和了她的眉眼,“娘娘说夏日烦暑,赐下莲子羹,让我们清清心。”
慕容昭接过茶盏,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温暖而干燥。他垂眸看了看那盅莲子羹,又抬眼看向姜雨棠。她的眼眸清澈依旧,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沉静的思量。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冰鉴前,亲手打开了那瓷盅的盖子。但见羹汤清澈,莲子饱满洁白,桂花点缀其间,散发着淡淡的清甜香气,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动。他拿起一旁的白玉勺,舀起一勺,并未送入自己口中,而是仔细看了看莲子的形态,又凑近嗅了嗅。
“是上好的贡莲,颗颗饱满。”他淡淡点评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波澜,随即手腕一转,竟自然地将那勺羹送入了自己口中。
姜雨棠和旁边的青桃都微微一愣。
他细细品尝了片刻,然后缓缓咽下,点了点头:“火候恰到好处,清甜不腻,桂香怡人,确是消暑的佳品。”他放下勺子,转向姜雨棠,目光沉静而温和:“母后这片心意,难得。她平日注重养生,这莲子羹最是温和清补。”
他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点,带着安抚的力度:“只是,棠棠,”他声音放缓了些,“你脾胃不如母后那般经年调养得强健,夏日又贪凉,此类清润之物虽好,却也不宜一时多用,需得慢慢来,方是养生之道。福安。”
“老奴在。”福安立刻上前。
“这羹滋味甚好,太子妃与孤都已尝过娘娘的心意了。”慕容昭语气自然,吩咐道,“余下的,仔细收好,莫要辜负了娘娘的赏赐。明日再温了给太子妃适量用些便是。”
“是,殿下。”福安心领神会,恭敬地端起那盅莲子羹退了下去。如何处置,他自有分寸,既全了皇后的颜面,也顾全了太子妃的身心。
姜雨棠看着他这一系列举动,心中那点细微的思量顷刻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热的暖流。他什么都明白。他亲自尝了,肯定了皇后的“心意”与关怀,点明了其温和滋补的益处,却又体贴地以关心她身体为由,将这份厚重的“赏赐”化为了可徐徐受之的日常温暖。
他既周全了皇后的美意,更将她的舒适放在了首位。
“容昭……”她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被妥善呵护的柔软。他总是这样,于无声处为她考量周全。
慕容昭抬手,用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唇角微扬:“一盅羹而已,也值当这般模样?”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调侃,眼神却温柔得能将人融化。
“不是羹,”姜雨棠摇摇头,主动投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是因为你。”因为他总是如此细致入微,将一切可能的风雨隔绝在外,只留给她一片晴空。
慕容昭低笑出声,胸腔震动,回抱住她,下巴轻蹭她的发顶:“傻棠棠。”
晚风透过窗棂,带来御花园残余的荷香,与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交织。他拥着她,忽而低声道:“若喜欢这清甜的味道,明日让御膳房选些最新鲜的、颗粒饱满的莲子来,你想怎么吃,便让他们怎么做。或者……”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纵容,“你自己来做,定比御膳房做的更合口味。”
姜雨棠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盛满了星光:“那我给你做冰糖桂花炖莲子!就用母亲教的法子,小火慢煨,肯定又糯又甜!”
“好。”他颔首,眼中满是宠溺,“你做多少,孤便吃多少。”
翌日,御膳房果然送来了好几筐顶级的白莲,颗颗圆润饱满,清香扑鼻。姜雨棠兴致勃勃地挑了最饱满的莲子,细心泡发,又准备了上好的冰糖和晾干的桂花,在小厨房里忙活开来。
当她端着炖得晶莹剔透、莲子酥烂、桂花香浓郁的冰糖莲子羹送到慕容昭面前时,他尝了一口,便点头称赞:“清甜润燥,火候极好。这份甜,沁人心脾。”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莲子清甜的气息,也弥漫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温情。
皇后的赏赐如同一次温和的关切,并未在椒房苑掀起波澜,反而像一颗投入湖心的莲子,荡漾开的是更深层的默契与相知。他懂她可能有的些许不安,她知他无声的呵护与深情。
外界的尊荣与赏赐或许如同那盅冰镇羹汤,需要细心品味,徐徐受之。但在这椒房苑内,他们自有方法将其转化为更日常、更熨帖的温暖。这份彼此给予的温情,如同文火慢炖的冰糖莲子,最能润泽身心,滋养着属于他们的、细水长流的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