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苑·温汤与心澜
翌日,申时刚过。
一只通体莹白、触手生温的羊脂玉盅,由东宫侍卫亲自护送,送到了姜雨棠的案头。玉盅密封得极其严实,还带着微微的热度,玉璧上流转的光泽,清冷而尊贵。
“小姐,这……”青桃看着这明显比之前尚食局送来的器皿更加贵重的玉盅,还有侍卫那肃穆的神情,有些惴惴不安。
姜雨棠的心也微微一沉。慕容昭……他又要做什么?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揭开玉盅的盖子。
**一股比昨日“玉蕊涤尘羹”更加纯粹、更加温润平和、仿佛沉淀了时光精华与无尽耐心的清甜香气,如同初春最和煦的风,瞬间弥漫开来!** 汤色是近乎完美的透明,只在碗底沉淀着几乎看不见的、融化般的胶质,几片炖得半透明的雪梨和饱满的莲子如同沉在清澈溪水中的美玉。这香气……这品相……姜雨棠身为顶级饕餮的直觉告诉她,这绝非尚食局流水线作业的产物,而是倾注了极大耐心与专注的杰作!而且,这温润平和的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她拿起玉勺,舀了一小口,送入口中。
温润!清甜!平和!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抚平灵魂所有褶皱的包容力量,随着温热的汤水,缓缓熨贴过她的喉咙、食道,一直暖到心田。那滋味纯净到极致,没有一丝烟火气,只有雪峰银耳最本真的胶润清甜、雪梨干微酸的鲜活、莲子粉糯的温柔回甘完美融合。这汤里蕴含的,是一种近乎于“道”的平和,与她昨日那份带着抗争与巧思的“玉蕊涤尘羹”截然不同,却同样……直击灵魂,甚至……更添了一份历经沉淀的安稳。
“好……好喝……”姜雨棠忍不住又舀了一勺,这一次,她闭着眼,细细感受着那份纯粹温润的力量在体内流淌,滋养着她被摧折过的身心。喉间残留的最后一缕闷痛似乎也被这温润彻底抚平,只剩下通体的舒畅与暖意。连青桃在一旁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香气,太诱人了!
一碗汤不知不觉见了底。她放下玉勺,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温润的羊脂玉盅壁,心底却翻涌起惊涛骇浪。
这味道……这平和温润的风格……为何……如此熟悉?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倏然闪现——
江南,外祖母家那个小小的、永远弥漫着药草清香的庭院。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慈祥的外祖母总会端来一小碗温热的汤,汤色清亮,香气温润平和,喝下去,连烦躁的心都能安静下来。那时给她炖汤的,似乎就是外祖母身边一个沉默寡言、却有一双巧手的老仆……陈伯?
陈三!御膳房值夜的老太监!慕容昭送来的这碗汤……是陈伯的手艺!
他怎么会找到他?他送这汤来……是示威?是宣告他对她一切过往的掌控?还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扭曲的……示好?因为这碗汤,确实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如同被外祖母温柔呵护的暖意,这暖意,竟来自于那个给她带来最深恐惧的男人?这感觉,荒诞又惊心!
心口那团混乱的线,缠绕得更紧了。恨意、恐惧、对这碗汤本身的熨帖产生的感激、惊疑、还有一丝被这意外触及心底最柔软角落所触动的、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涟漪……种种情绪激烈地冲撞着。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唇瓣,那晚冰冷霸道的触感似乎又变得鲜明起来,与此刻喉间残留的温润平和,形成了最荒诞也最刺激的对比。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楚箫温和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棠棠?今日感觉可好些了?我寻得一本前朝孤本《南华食珍补遗》,其中或有几味温养润喉的古方,或许对你有……”
“表哥!”姜雨棠几乎是下意识地扬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依赖,仿佛急于抓住一根能将她从那复杂心绪的漩涡中拉出来的浮木。她慌乱地放下玉盅,那莹白的玉璧在阳光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泽,像极了那人深不可测的眼眸。
窗棂外,日影西斜,将庭院里初绽的芙蓉花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边。甜润的汤水滋养了身体,却也搅动了心湖。那扇通往东宫的大门,仿佛被这碗温汤的热气,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门后等待她的,是更深的占有,还是……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羁绊?而门前的暖阳里,青梅竹马带来的古籍墨香,是否能成为她暂时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