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握着那卷冰凉的皮卷,穿过光线斑驳的廊道,走向客厅。他的脚步略显虚浮,心跳声在耳膜上咚咚作响,仿佛擂着一面看不见的战鼓。左手掌心与古老兽皮的触感异常清晰,那冰冷的温度似乎正顺着血脉,一点点渗入他的心脏。
客厅里,九方正坐在临窗的黄花梨木圈椅上,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清茶,热气袅袅,散发着淡雅的草木清香。他并未品茶,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那个方向,正好能瞥见后院一角,以及那三道叠加封印散发出的、微弱却不容忽视的能量光晕。
阳光透过格栅窗,在他温文尔雅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凝重。
林泉在客厅入口处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他知道,自己手中的这卷东西,可能不仅仅关乎他个人的身世,更可能触及到某些被刻意掩埋的、关乎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秘密。而九方先生,这个将他从雨夜带回,给予他容身之所的强大存在,显然知晓的内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九方先生。”林泉开口,声音因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九方闻声,缓缓转过头。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泉脸上,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尚未完全褪去的震惊与茫然,随后,视线下移,定格在他左手中那卷暗褐色的皮卷上。
那一刻,林泉清晰地看到,九方那双总是平静如深潭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了一抹复杂难明的情绪——那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终于来了”的……了然,以及一丝深藏其后的、沉重的叹息。
“整理完了?”九方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他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
林泉没有坐下,他径直走到九方面前,将手中的皮卷轻轻放在小几上,与那杯清茶并列。冰冷的古老皮卷与温热的现代瓷杯放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时空错位感。
“先生,我在整理西墙书架时,发现了这个。”林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微颤,“我……我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但当我试图感知它时,一些……信息,直接涌入了我的脑海。”
他紧紧盯着九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守门人’……是什么?我的能力……和它有关,对吗?”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正面地去触碰自己那诡异能力的根源。以往,他要么逃避,要么被动接受,但此刻,这卷皮卷像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他心中那扇封闭已久的、关于“自我”的门。
九方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眸,视线落在那个暗褐色的卷轴上,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皮卷粗糙的表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缅怀的轻柔。良久,他才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林泉苍白的脸上。
“你看到了什么?”九方不答反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泉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脑海中浮现的那些破碎意象——扭曲的门扉、流淌的星河、孤独的背影,以及那段关于“守门人”职责与宿命的清晰描述,尽可能完整地复述了出来。当他提到“其血为钥,其魂为契”时,声音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先生,我一直以为,我能看见‘妖气’,只是一个意外,一个缺陷。”林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可现在……这卷东西告诉我,这可能是一种……血脉?我……我到底是谁?”
他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困惑、自卑与此刻巨大的惊疑,全都倾注在了这个问题里。
九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林泉说完,客厅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以及后院封印能量流动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嗡鸣。
“这不是缺陷,林泉。”九方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从来都不是。”
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你看到的这卷《界门遗章》,”九方的目光再次落回皮卷上,“据墨老考证,是上一个纪元,‘观星者’一族用灵魂烙印的方式,记录下的关于世界本质的碎片知识。上面的文字,并非凡俗语言,而是一种……规则信息的具象化。唯有灵魂频率与之契合,或者身负特定‘印记’的存在,才能解读其中的含义。”
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林泉的身体,直视他灵魂深处那与众不同的部分。
“你能看到,能感知,甚至能引动‘妖气’——我们更愿意称之为‘灵’——的本质,正是因为你的灵魂深处,拥有着与‘界限’、与‘沟通’相关的‘印记’。这印记,通常来自于血脉的传承。”
九方的话,如同重锤,一字一句地敲定了林泉那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猜测。
“所以……我真的是……‘守门人’的后裔?”林泉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古老的‘守门人’家族,早已在漫长的时光和无数次守护战争中消逝在历史长河之中。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荣光,甚至他们的牺牲,都已被绝大多数存在遗忘。”九方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话语,却是一种变相的确认。“你所拥有的,或许是极其稀薄的返祖血脉,也或许是某种……意外情况下的再显现。”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但这并非一份礼物,林泉。正如这遗章所言,‘权柄亦诅咒,宿命即枷锁’。拥有这份力量,意味着你天生就站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之中,能看到更多,也必然要承受更多。平衡一旦被打破,你所处的位置,将是风暴最先席卷的地方。”
就在这时——
“哼。”
一声冰冷的、带着明显排斥意味的冷哼,从客厅角落的阴影处传来。
不知何时,赤影的身影如同墨迹般从阴影中缓缓渗出。他抱着双臂,倚靠在墙边,猩红的眼眸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却淬着冰碴,毫不掩饰地钉在林泉身上,特别是他空荡的右袖和那卷皮卷之间来回扫视。
“果然……麻烦的源头……”赤影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厌烦,“沾上‘门’的东西……都没好事……晦夜堂……‘墟’……还有后院那个鬼东西……”
他的话语破碎,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林泉内心最深的恐惧与自责。
林泉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赤影的话,无疑是将“归墟之扉”的出现,与他这刚刚得知的“守门人”血脉,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面对赤影几乎不加掩饰的敌意,九方微微蹙眉,但并未出声呵斥,只是看向林泉的目光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林泉紧紧抿着嘴唇,赤影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他从刚刚得知身世来源的震惊与一丝丝虚幻的“使命感”中猛地清醒过来。是啊,无论这血脉曾经多么荣耀,如今它带给现实的,是后院那道时刻威胁着所有家人安全的“归墟之扉”!这份“宿命”,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又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的右肩。
就在这时,阿蛮庞大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门口,他挠了挠石质的脑袋,憨厚的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担忧:“那个……俺感觉结界好像刚才波动了一下?是错觉吗?还有,林泉,你脸色好差,没事吧?”
不同成员的反应,关切与排斥,疑惑与凝重,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聚焦于林泉一身。
九方将杯中已凉的茶一饮而尽,随之站起身。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果断。他走到林泉面前,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血脉无法选择,但道路可以。”九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知晓根源,方能明辨前路。恐惧与回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伸出手,不是拿起那卷皮卷,而是轻轻拍了拍林泉的左肩——那个还承载着重量的一侧。
“今晚,我会召集所有人。”九方的目光扫过林泉、赤影和阿蛮,最终望向窗外那隐含着巨大危机感的后院方向,语气沉凝如铁。
“有些事情,是时候该让你们……知道了。”
话音落下,客厅内一片寂静。赤影冷哼一声,再次融入阴影消失。阿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担忧地看了林泉一眼,也转身离开。
只剩下林泉站在原地,手中那卷《界门遗章》仿佛重若千钧。九方虽然没有完全解答他的疑惑,但却默许了他的探寻,甚至……即将揭开更多的秘密。
今晚,家庭会议。
等待他的,会是更多的真相,还是……更沉重的负担?
林泉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他触碰到这卷皮卷开始,他的人生轨迹,已经不可逆转地滑向了一个未知的、仿佛早已被标注好的方向。
而那方向的前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