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衙门。
纪纲微微弓着身子,看着桌案之后的沈言。
沈言翻看着手中的折子,折子里记载着无钧这些时日的行踪信息。
从大明寺出事以来,无钧除了当日去了一趟锦衣卫,再没有出过寺庙大门。
大明寺乃是陛下专门给姚广孝建造的,不得诏令,寻常人是不可以随意进出的。
所以,纪纲未能探查到大明寺内的情况。
沈言将折子放下,看了一眼纪纲,“辛苦了,下去吧。”
“是。”纪纲拱手,腰弯得更深些,无声地退了出去。
厚重的门扉在他身后合拢,门外,他脚步微顿,侧首回望那扇紧闭的门户,眼底深藏的怨毒一闪而逝,随即被深深压下。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挺直脊背,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廊道尽头。
沈言坐在屋内,自然能够感知到纪纲在屋外的动作。
纪纲知道纪知轩是废在自己的手上,他在自己的面前,神色无虞,只字不提。
这份隐忍,倒是让沈言惊讶了。
沈言现在没有时间搭理这种小事儿,纪纲若真有小动作,自己也不介意废了他,让他和儿子做个伴。
沈言站起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取出一个锦盒,将纪纲送过来的折子放了进去。
纪纲给到的信息,有用的信息不多。
陛下又说大明寺的事情处理好了,但现在姚广孝生死不知,陛下却一副未放在心中的样子。
这就有些可疑了。
看样子,自己要去趟大明寺,找无钧聊一聊了。
与此同时,沈家小院。
蓝月瑶来了之后,紫嫣便将房间让给了她,自己则是搬到了沈言的屋子。
朱清荷倒是经常来找紫嫣说话。
今日,朱清荷又在此处了。
此刻,暮色四合,三女正坐在院中石桌旁闲叙。
话题兜兜转转,不出意外地又绕到了沈言身上。
朱清荷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紫嫣,笑问道:“紫嫣姐姐,你当真与大人有婚约?”
紫嫣脸颊上飞起一片红霞,轻轻点头,声音细若蚊呐:“嗯。”
朱清荷又转头看向蓝月瑶,眼中八卦之火更盛:“月瑶姐姐,那你也是……心悦沈大人?”
蓝月瑶性子爽利,毫不扭捏,坦然一笑:“是啊。”
“那你们.......”朱清荷的目光在紫嫣与蓝月瑶之间来回逡巡,小脸上满是困惑,似乎是觉得两人相处的有些过于和谐了。
按照话本上说的,俩人见面不应该是针尖对麦芒吗?
蓝月瑶了然朱清荷的心思,眼波流转,朝院外门槛处努了努嘴,意有所指:“心悦你家大人的,可不止我们俩个呢。”
朱清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冯巧云一身墨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正抱剑静坐在门槛之上,仿佛与院墙的阴影融为一体。
朱清荷惊得瞪大了眼,连忙捂住嘴,压低了声音:“冯姐姐?她也……?”
蓝月瑶眉眼弯弯,笑容里带着几分调侃:“你家大人的魅力,大着呢。”
朱清荷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人真是……花心大萝卜!”
“那也不是!”蓝月瑶摇头道。
沈言长得好看,武功又高,哪个江湖女子见了不心动呢。
只可惜,沈言好像对于男女之事,并不上心。
也正好,这样子自己才有机会啊。
蓝月瑶心想着,偷偷瞄了紫嫣一眼,不得不说,紫嫣长得是真美,蓝月瑶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面对紫嫣,沈言居然能够坐怀不乱,啧啧!
.......
沈言在衙门一直待到太阳下山,才起身离开。
出了锦衣卫衙门,借着月色,沈言朝着大明寺的方向而来。
大明寺距离宫城极近,周边还有金吾卫巡逻。
沈言轻巧地避开明岗暗哨,如一片落叶般飘然翻过高墙,落入寺中。
寺内庭院比沈家小院更为冷寂,月光下,唯有一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投下斑驳的暗影,不见半分花草生机。
沈言径直走到禅房门前,抬手,指节在门板上轻轻叩响。
“沈大人,你来了啊!”一道疲惫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身素白僧衣的无钧出现在门后。
沈言抬眼望去,瞳孔骤然一缩:“你……”
眼前之人,哪里还是昔日那个唇红齿白、丰神俊朗的年轻僧人?
只见他面色惨白如纸,双颊深深凹陷,颧骨高高凸起,整个人枯瘦如柴,宽大的僧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倒。
“先进来吧!”无钧让出道来,声音平静无波。
沈言步入禅房,无钧缓缓将门关上,步履蹒跚地走到桌边,提起茶壶,为沈言斟茶,动作迟缓,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滞重感。
沈言盯着无钧,问道:“这才几日,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无钧神色平静,只是有些惨然,“罪业加身还没死,也算佛祖给了情面了。”
沈言上下打量了一番无钧,猛地伸手,一把抓住无钧的衣襟,然后将他胸口的衣衫拉开。
衣衫敞开,露出的景象让沈言瞬间眯起了眼。
无钧的身体干瘪得可怕,皮肤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架,根根肋骨的轮廓清晰可见。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膛——心脏的位置高高向外凸起,形成一个骇人的鼓包!
那一片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凝固的暗红近黑色,鼓包以一种极其疯狂的速度搏动着,咚咚咚……仿佛一头被囚禁的凶兽,正不顾一切地想要破膛而出!
“噬心蛊?”沈言松开手道。
“沈大人果然见识不凡!”无钧将衣襟缓缓合上,将胸口的可怖遮住,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一件寻常事。
“哪儿来的?”
“师傅留下的!”无钧淡淡说道。
生死蛊、血丹已经是一团乱麻,现在噬心蛊都来了。
沈言顿了顿,“你这一身精血都被噬心蛊吸收,你没多少时日了!”
无钧坦然道:“所以我在等沈大人来。”
“唯有沈大人能够在噬心蛊破心而出的时候,制住它。”
沈言喝了一口茶,“这噬心蛊,你师傅应该不是让你用的吧。”
“谁用都是用,这份罪业,小僧代劳没什么不妥!”无钧神色平静道。
沈言不再多问,“你师傅去了何处?”
无钧垂眸,看着杯中漂浮的几片茶叶,沉默良久,最终只吐出两个字:“不知。”
沈言再问:“当日闯入大明寺的,是明教的人?”
无钧点头道:“小僧猜测,应该是明教当代圣女。”
“三颗血丹必须要配合使用,才能将功效发挥到最大,明教圣女抢了这最后一颗血丹,若非是为幕后之人效力,便是欲以此制衡那幕后之人……”
沈言打断无钧道:“我有一个疑问,她是怎么知道血丹在大明寺的?”
“这颗血丹在你师傅手上,唯有我、陛下和你师傅知晓。”
无钧端起茶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是水,而是千斤重担。
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沈言,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是我……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