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云间的清晨,薄雾缭绕峰顶石台,带着刺骨的寒凉
林洛水是被这湿冷的晨气激醒的
或者说,是被宿醉后头颅内仿佛有冰锥在凿的剧痛给弄醒的
她细长的黛眉紧蹙,喉咙里溢出一丝极其压抑、又因疼痛而变形的呻吟,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刚从最深沉的噩梦里挣脱
“…呃…”她极其缓慢地撑开眼皮
那双标志性的纯黑眼眸此刻一片迷蒙,失去了惯有的冰冷深邃,只剩下一层水润的茫然,像是蒙了厚厚水汽的玻璃珠子,找不到焦点
阳光透过稀疏的雾气洒进来,有些刺目,她不适地眯了眯眼,下意识地抬手想揉揉额头,手臂却沉得像是灌了铅
懵懂的归位
她的意识像是一盘打散的珠玉,正在一点点费力地重新串联
视线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略显粗糙的巨大岩石穹顶——是昨晚抵达的那个峰顶平台
她正半倚在一处稍微避风的山石凹槽里,身下垫着…一件冰蓝色的外套?触感有些冷硬
身边不远处,一个冰蓝的身影盘膝静坐,闭目调息,晨光勾勒着她略带疲惫的侧脸轮廓,是丝柯克
林洛水茫然地眨了眨眼
昨晚的记忆像是蒙着厚纱的破碎画卷:粘稠的黑暗深渊…撕裂的空间裂缝…一个笨笨的小导游…归离原…刺眼的光…难喝的劣酒…一片狼藉…头好疼…然后…似乎有…温暖的支撑?是什么来着?
她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宿醉让她一贯敏捷锐利的思维迟钝不堪
她尝试着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吧”声,酸胀感席卷全身
啧,这破躯体……她有些懊恼
动静引起了丝柯克的注意
冰蓝色的长睫轻轻颤动,她睁开了眼,带着一丝谨慎看向林洛水,语气平静地试探道:“您醒了?”
林洛水没立刻回话,只是皱着眉,用指尖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压下那恼人的胀痛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觉喉咙火烧火燎的
昨夜种种疯狂的碎片在混乱的记忆中沉浮,最终停留的,似乎是某种粘稠沉重的情绪,让她心口发堵,却说不清是什么
丝柯克见她状态似乎稳定,至少没有暴起伤人或讽刺嘲讽的迹象,深吸了一口气
经过山顶苦斗和昨夜那无声泪水的震撼,一股勇气压倒了以往的谨慎和恐惧
这是难得的机会,一个能窥见这神秘存在一点点真实内心的罅隙
她盯着林洛水脸上那几道已经完全干涸、但依然留下淡淡痕迹的泪痕位置,声音很轻,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昨晚…在酒馆里,您睡着了,然后…您哭了,为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洛水揉按太阳穴的手指,骤然停顿
她那布满血丝、尚带着宿醉迷蒙的纯黑眼瞳,刹那间冻结
那份迟钝的茫然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瞬间被震散、驱离,只剩下一种完全的、赤裸裸的愕然
她的动作僵在那里,微微张开的唇瓣忘记了合拢,就那么直愣愣地看向丝柯克,像是没听懂她说了什么,又像是某种核心的伪装被猝不及防地捅了一刀
“哭……?”她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字眼,声音像是磨砂纸刮过,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词离她太遥远了,遥远的像是上辈子,属于她最想彻底抹杀、深埋在虚无下的那个部分
“我?”
她甚至短促地、荒谬地笑了笑,仿佛听到了全宇宙最好笑的笑话
然而,丝柯克那毫不回避、笃定而复杂的目光,像冰冷的锥子刺穿了她的否认
没有说谎,这个小东西,她看到了!
那一瞬间,某种深埋在混乱、强大与傲慢之下的、林洛水绝不想被任何人触碰的脆弱堤防,仿佛被戳开了一个口子
昨夜沉睡时因无法自控而溢出的真实悲伤
那片被归离原瞬间勾起的、沉重如山的孤寂,混杂着某种根植灵魂深处的迷失与委屈
再次不受控制地要翻涌上来
这份猝不及防被揭穿的愤怒和羞恼,甚至盖过了宿醉的头痛
她脸上的表情倏然一变
方才短暂凝固的愕然迅速褪去,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
不是愤怒的爆发,而是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惕,像是毒蛇受惊后瞬间盘起的躯体
她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像帘幕般垂落,遮住了眼中可能泄露的任何一丝真实情绪
她强迫自己勾起嘴角
不是山顶的冷酷审视,也不是深渊里的病态诱惑,而是一种极其刻意、且弧度僵硬的上扬,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呵……”一声轻嗤从她喉咙里滚出,带着刻意拉长的慵懒腔调,将之前那一秒的失态强行抹去
“我亲爱的导游,你是被山顶的风吹坏了脑子,还是被我的小玩具打傻了?”
她抬起一只手,优雅地捻起自己一缕垂落的黑色发丝,指腹状似不经意地掠过自己脸颊上那可能存在泪痕的位置,仿佛在拂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语气也染上了那种熟悉的、伪装的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锋利:
“执政级的…眼泪?嗯?” 她的尾音轻轻上扬,带着浓厚的嘲讽,仿佛在评价一个荒诞绝伦的传说
“那种软弱的体液,很久之前,就被我…像丢弃废品一样,彻底烧干净了”
她的声音很轻柔,却像冰刀刮过空气
“大概是某个倒霉酒鬼的酒渍溅到我脸上了吧?啧,劣酒的苦味倒是真的”
说话间,她那环绕周身的无形力场似乎不经意地震荡了一下
轰!
不远处一块半人高的嶙峋岩石突兀地炸开,化作齑粉,旋即被一缕转瞬即逝的黑白气流彻底湮灭,连飞灰都没能留下
无声,却极致彰显着她的力量与控制力——或者说,是那份试图掌控失控情绪的徒劳
她在证明自己,证明她依然是那个强大、冷漠、视“脆弱”为原罪的林洛水
丝柯克默默看着这一切
林洛水的否认是如此激烈而完美,那份转瞬即逝的僵硬却被她敏锐地捕捉
那无端爆裂的岩石,更像是心绪失控的证明
谎言
晨风吹过,一缕柔和的阳光恰好穿过稀疏的雾气,如金线般落在林洛水低垂的侧脸上,甚至能看到几根细小的绒毛
一只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晶蝶,似乎被这缕阳光吸引,轻轻盈盈地落在那束黑发上,就在她耳际位置
然而,无论阳光如何温暖,晶蝶如何轻盈,都无法穿透那副迅速重建的、冰冷坚固的伪装面具
林洛水没有再看丝柯克,她只是微微偏过头,将视线投向更远处翻涌的云海,声音恢复了那种伪装的甜腻平静,却又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玄冰:
“休息够了吗?小东西,该动身了” 没头没尾的命令,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她只想逃离这个差点暴露软弱的现场,越快越好
悲伤?眼泪?这种可能存在的“东西”,已经被她彻底“抹除”了
至少在丝柯克面前,在任何人面前,都绝不允许再被提起
通往真实的路,早已被她自己亲手切断、掩埋于无尽的深渊之下
未来旅程的重担,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丝柯克的肩上,只是那迷雾之中,似乎又多了几分让人窒息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