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入萧觉手中不过数日,韩兴烈料定他归整战局、收拢城中百姓之心没那么容易。
军队尚在扎营立寨,率先出发的斥候已带着消息回来禀报。
“苍王与世子竟然一个也没有逃出来?都被萧觉那小子给抓了?”
韩兴烈年过半百,一脸虬髯已是花白,但依然是精神矍铄,不怒而威,通身的名将气派。
斥候连忙拱手,把路遇扬州残兵打听到的各方消息综合之后递上。
但这个消息,让韩兴烈有些不解。
“万仞的武功不说天下第一,也在江湖中少有敌手。哪怕不能阻挡万军,护着世子他们破城而出,逃出来与我汇合总该不难。”
“总不能他也被俘了?萧家军中何时有了这等能耐的高手?”
这就不是斥候能探到的隐秘了。
倒是韩兴烈的二儿子韩万丈,想起了堂兄之前家书中提起的只言片语,适时开口给父亲提供了可能。
“万仞堂兄上次不是说那萧家新妇身份存疑,疑似是失踪多月的狼牙?世子派他到岭南探查……”
韩兴烈被他提醒,也想起了那封家书,瞬间心中一沉。
“狼牙……”
江湖第一杀手的名号,大盛朝耳目稍微灵敏些的人又有谁不知道?
只是大将军和长公主的小女儿,竟然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顶尖杀手。
这事实在是匪夷所思,韩兴烈看到了也只是半信半疑。
再说了,那狼牙确实有本事。
但韩万仞也是冬练三寒、夏练三暑,一路实打实闯出来的练家子。
再怎么说,也不能连一合之力都没有,就被那么个小丫头给拿下了?
不管他如何不信,又如何不安,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依然是扎营设防,做好攻城前期准备。
“和扬州城内没有被抓的卫兵保持联系,再去探一探萧觉的动向。”
……
韩兴烈驻军东山山麓。
他们在远望亭边的空地上,连着休整了两日。
第三日子夜时分,韩万丈带精锐借东山山麓,从城东门试图入城。
小队的攀墙索稳稳挂上了墙岩。
韩万丈让先锋在前,等对方在城楼上按照约定信号拉扯绳索之后,才和剩下人马逐一攀墙而上。
刚刚落地,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城墙上除了他们这些韩家军,空无一人。
连火把都没有。
尽管这里是他们特意挑选的隐蔽角落,但这么长时间,却没有一人来巡。
这种出乎预料的顺利,有些古怪。
父亲韩兴烈近些年对萧觉赞不绝口,称其用兵善于深思熟虑,先计后战,实乃奇才。
这种两军对峙之时的疏漏,不太像他的行事风格啊。
韩万丈心神不定,右眼皮突然毫无征兆地连跳了几下,让他的不安更甚。
“不要停留,快散……”
“啊!”
他的话音未落,站在身旁的亲卫已经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脖颈倒了下去。
韩万丈都来不及转头,只听砰砰砰连着三声,护卫在他身边的亲卫接连倒地。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少了一半。
直到此刻,他才看清出手的竟然是个异常美貌的少女。
而她手中,仅有一把短刀。
“韩家人?来得正好。”
出手的人,正是牙牙。
在得知韩兴烈立寨之地设在东山山麓时,萧觉就断言,对方很可能想借着东门城墙拐角的隐秘处偷袭。
这三天牙牙和萧觉手下的萧敦、云让等人轮流蹲守,就是等着对方来。
也不知道韩万丈是幸运,还是不幸。
偏偏挑中了牙牙独守的第三日。
韩万丈一看清对方形容,就隐隐猜出对方身份,当下汗如浆出、毛骨悚然。
江湖第一杀手啊。
他哪还敢迎战,当即一言不发,转身就跑。
怀中藏着的火药炸弹,被韩万丈不要命地往身后扔,甚至顾不得是不是炸到了同行的亲兵。
牙牙足尖轻点,腾空而起,避开连片炸开的火光。
等她落地,那剩下的韩家突袭士兵,有一大半已被韩万丈炸死。
唯有三个亲信,紧紧跟在韩万丈身边,和他一块逃了。
四人沿墙疾掠,借着攀墙索,贴着外墙一路飞速下滑。
这么短短一息的功夫,已经滑到了城墙半截,离地面只有十几丈高。
牙牙冷哼一声,短刀一扫,那成排的攀墙索均被一刀斩断。
失了绳索护持,四人顿时像是半空中断了线的石块,向地面狠狠砸下,眼看着就要摔个骨肉俱碎。
只见墙头上的牙牙素手一转。
她手中短刀砍断绳索后,调转方向如闪电射出。
刀锋横越三尺之远,轻松供她借力向下,如云中仙鹤俯冲。
牙牙后发先至,竟比惨叫的韩万丈更先落地。
她一脚踹在挥舞着双手下坠的韩万丈身上。
这一踢彷如雷霆之击,让韩万丈的腰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脆响,显然是被踢碎了。
但也正是这自下而上的一脚,中和了韩万丈坠地的力道,让他不至于像另外三人似的摔成烂泥。
韩万丈倒地痛苦翻滚着、呻吟着,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牙牙嫌吵,刀锋一挑,就挑起了一只地上死人的靴子,塞进韩万丈的嘴里。
惨叫的那人,现在只剩下呜呜的闷哼。
她满意点头,抽空往空中放了银色信号弹。
先前沉寂得仿佛死地般的东城门,在信号弹腾空后,突然就活过来了。
城边小门吱呀一声,被人由内打开。
云谦为首,带着一群军士从门内鱼贯而出。
他们中一半人把苟延残喘的韩万丈捆成一团,一根绳子串着手脚上的绳结扛进门内。
剩下一半,则把地上死去韩军的武器铠甲和攀墙抓钩等装备缴了。
大丰收的小队,跟在牙牙身后,悄无声息地重新回了高大城墙后的暗黑里。
小门关上了。
……
天幕中星棋密布,月色朦胧不明。
夜风凛冽中,韩兴烈站在东山山顶。
他苍老的脸,在火把光线映照下,忽明忽暗。
从韩万丈出发,他就一动不动在此凝望,却迟迟没有见到他们约定的得手信号。
半个时辰后,一道银白色的陌生信号弹冲天而起。
韩兴烈痛苦地闭了闭眼。
此时肃杀寒风仿佛钢刀刮骨,狠狠刮过他的面皮,一路刺到了心里。
显而易见,儿子此次偷袭,正撞到了人家的陷阱中,被抓住了。
素来精光闪烁的眼再次睁开,多了一抹怒火与挫败。
他在北境征战多年,从不曾有过这种失误和羞辱。
萧觉……
萧觉!
韩兴烈在齿尖恶狠狠地念着萧觉的名字,仿佛咬牙啃咬着他的血肉。
若是万丈此次不幸遇难,他必要用萧觉的头颅血祭他儿!
“不必再看了!我们回营。”
韩兴烈不再观望扬州东门的战况,转身带队下了东山,准备在天亮时试着第一次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