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站在倾盆大雨中,眼前不断涌现出尘封的记忆。
她看到,她的阿玛和额娘。
那个不喜朝堂虚与委蛇,不贪恋权位,戎马半生的靖北王,和那个江南扬州富家一方的巨贾独女。
看到她的阿玛,不顾皇室规制,违背祖训也要求娶她娘。
看到皇上震怒,怒斥她阿玛,溺于私情有失皇室体统,遂下旨赐婚。
靖北王被迫迎娶嫡福晋,也终于能娶回他心爱之人。
嫡福晋心口不一虚伪至极,表面嘘寒问暖,私下里羞辱打骂。
好在她的阿玛是真心喜欢她额娘的。
石榴时喜时悲。
因为父母恩爱而欣喜,也为后宅的争斗而愤怒。开心自己的出生,更难过她娘为爱隐忍。
石榴看到自己十岁那年,皇上下旨,命靖北王出征西北,平乱准格尔。
“婉仪,阿玛答应你,归来之日便为你请封郡主,赐你自由之身。”
“答应阿玛,照顾好自己和额娘,等阿玛回来。”
靖北王一去经年,战事时断时续。
嫡福晋趁机掌权,将王府上下全部换成自己的心腹,切断她们母女对外界的联系。
又以私通外男为由,诬陷她娘,不守妇道。
逼她下嫁给远房表亲,一个八岁的痴傻当童养媳。
“婉仪这是高嫁,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应该感恩。”
“她才十二岁,她还是个孩子,求福晋开恩。”
“庶女而已,能为家族联姻,是她的福气,你若再闹,就将你私通外男之事,告发官府,让你去流放。”
雨越下越大,石榴垂着头站在雨中,手攥的死紧。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她娘变卖嫁妆带着她逃亡,想起那个下着雪的夜晚,她们从王府年久失修的角门偷偷跑出。
想起逃跑失败,她们母女二人被嫡福晋派人抓回。
“私逃者,按家法,杖责四十,发卖为奴,永不得脱贱籍。”
“我阿玛会回来的,他会为我们做主。”
“等他回来,你早就嫁人,没用的。”
石榴想起她娘带她跳井那天,她穿了阿玛最喜欢的衣裙。
“婉仪,是娘懦弱无能,护不住你,若是有来世,别再做我的女儿。”
祠堂后的枯井,水寒如冰,听说淹死过好几个不听话的婢女。
额娘带着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后来,她的阿玛终于得胜归来。
她仅剩的一缕幽魂坐在井边,看她阿玛跪地痛哭,声震四野。
看她阿玛疯了似的杀红了眼,利剑刺穿所有伤害过他们的人,包括他自己。
石榴攥紧的拳头悄悄松开,嘴角扬起甜甜的笑。
她不怨了。
顾白让她忘掉这些不愉快的过往,那她便忘掉。
石榴终于明白,为什么顾白每隔几十年就会让她亲自去勾魂魄,一男一女的魂魄,陪他们走完地府审判流程,再送他们去轮回。
黑色的身影闪过,金瞳流转。
霎时幻境消失。
“老大,哥哥!”石榴笑着扑向沙发上两人,搂着顾白脖颈蹭了蹭,又张开手看向卫霁。
小少爷抱过石榴,放在腿上,“幻境里看到什么了?”
“有只黑色的大猫,撸猫来着。”石榴环顾四周,没发现其他人,“蓝姐,北哥还有秦哥呢?”
“还没出来。”
从进入幻境起,顾北就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本还可以用说话来缓解紧张,现在只能抿着唇,警惕的站在原地。
顾北唤出自己的玄铁重剑,紧紧握住,剑锋划破空气,没发出半分鸣响,竟是连剑气的嘶鸣都被完全抹去。
黑影立于高台,它缓缓抬起前爪,轻轻划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细微的裂痕,如同琴弦被拨动。
霎时,几道黑影同时向顾北袭来。
顾北翻身躲避,找准时机,挥剑斩向黑影。
剑锋劈中实体,却像斩在水面上,黑影如水波般荡开。翻卷而上,化作无数形如利刃的影子,铺天盖地。
顾北后退半步,以剑为盾,连连格挡,火星迸溅又无声无息,每一道影子都似利刃般带着刺骨的寒意。
被挡落的影子重新汇聚,在地上快速移动。
顾北用重剑划过地面,一道金色的符文随即无声燃起,照亮整个空间。
影子被暂时逼退,退回古树下的阴影里。
树上,硕大的黑色狸猫冷冷注视着顾北,金色的瞳孔微闪,“你不怨吗?”
顾北失笑,将重剑扛在肩头,对狸猫妖伸出中指,比了个非常友好的手势。
数道幽暗的绿光闪过,顾北听见四周火焰燃烧的声音。
“我告诉你,你要打就打,别那么多废话。”
狸猫妖在古树的枝干上徘徊,树枝发出咯吱的声音,“让我看看你的怨气。”
四周的火瞬间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顾北看见,自己孤身一人守在城门口,脚下尸横遍野,堆积如山,他挥刀斩杀,却无人支援。
十八岁与父兄出征,却因南宋朝廷腐败,奸臣辈出,导致孤立无援,父兄战死。
“你真的不怨?”
“怨什么?我家满门忠烈,为国战死,朝廷那帮蠢蛋自食其果,加速蒙古入侵。什么国仇家恨,我没有,我只做我当下该做的。”
“是我老大捡到我的魂魄,替我安葬全家,帮他们投胎转世。”
“他说我没名没姓,以后只跟他姓,那我就只跟着他,他不希望我记得从前我就不记。”
顾北说完,双手握剑,猛地向古树方向斩去,划破黑暗。
古树一分为二,狸猫轻轻一跃,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北挥剑追击,剑锋斩在虚影上。
上空忽然有利爪扑来,感知到杀机的瞬间,本能侧身。
“嘶~”
顾北发出轻呼,卫衣袖子被撕裂,三道血痕浮现。
“如果我说,你今天会死在这里,你也不怨?”
捂着伤口疼到表情扭曲的顾北,莫名开怀大笑。
“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杀了我,我可是鬼,我老大是冥主,除非你有本事让我灰飞烟灭,否则,死的人一定是你。”
顾北越想越觉得好笑,躺在地上打滚,猛然察觉到周身气流转换,抬眸看去。
顾白坐在庭院中央的沙发上,旁边还有石榴和卫霁。
“老……老大?”顾北爬起身,快步上前。
顾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受伤了?”
“撸猫时不小心被抓的,等回地府我就去打狂犬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