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记录着神秘传讯的玉简，在何瑶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藏经阁后山的静思崖……有关林风重伤的隐情……独自前往……这几个关键词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交织成一张充满诱惑与危险的网。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她，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对方身份不明，用意叵测，选择在宗门气氛紧张、林风刚刚稳定伤势的敏感时刻约见，绝非善意。但情感上，她又无法忽视任何可能与林风伤势真相有关的线索。万一……万一是某个知情人冒着风险想要告诉她些什么呢？如果因为她的犹豫而错过了救治林师兄的关键信息，她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就在何瑶内心激烈挣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凉玉简时，窗外再次传来灵雀扑翅的声音。这一次，来的却是沐芳仙长身边常用的那只通体雪白的传讯灵鸟。灵鸟口中衔着的是一枚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绿色玉符，落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鸣叫。
何瑶心中一紧，连忙上前取下玉符。神识探入，里面传来沐芳仙长温和却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何瑶，林风已苏醒，意识恢复清明。你若身体无碍，可来回春殿一趟。他……似乎想见你。”
林师兄醒了！
这个消息瞬间冲散了何瑶对那枚神秘玉简的纠结。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黑色令牌和那枚可疑玉简匆匆塞入枕下，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发丝，也顾不上肩头还有些隐隐作痛，快步出了房门，朝着回春殿方向赶去。
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格，在回春殿净室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安神草药与清新灵气的混合气息。林风半靠在柔软的靠枕上，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燥起皮，往日神采奕奕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空洞，失神地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
沐芳仙长刚为他渡送完一轮温养经脉的灵力，此刻正坐在榻边的绣墩上，轻声细语地交代着后续调养的注意事项。青霖仙长则在一旁的玉案前，仔细斟酌着下一阶段药浴的方子。
何瑶轻轻推开净室的门，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当她看到林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空洞的眼神时，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强忍着，走到榻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林师兄，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听到何瑶的声音，林风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他的目光落在何瑶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小石子，但随即又迅速归于沉寂，甚至比刚才更加黯淡。他扯动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只形成一个苦涩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何……师妹。劳你挂心了。我……还好。”
他的目光在何瑶脸上停留了片刻，便迅速移开，重新望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僵硬。
沐芳仙长见状，心中暗叹一声，起身对何瑶温和道：“何瑶，你陪林风说说话，但时间不宜过长，他需要静养。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她又对林风叮嘱了几句，这才与青霖仙长一同离开了净室，细心地为两人带上了门。
室内只剩下何瑶和林风两人，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凝滞。只有窗外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以及林风略显急促紊乱的呼吸声。
何瑶在榻边的凳子上坐下，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膝上。她有千言万语想说，想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想告诉他宗门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他，想鼓励他不要放弃……但看着林风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模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难言的酸楚。
她注意到林风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视线，那双曾经温和含笑的眼睛，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林师兄，”何瑶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那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
“不必谢我。”林风突然打断她，声音生硬，带着一种自嘲的意味，“当时情况危急，换做是谁……我都会那么做。何况，我现在这样……也算不得救了你。” 他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何瑶的心猛地一沉。“林师兄，你别这么说！掌门师伯和青霖师叔说了，你的性命保住了，这就是最重要的！至于修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
“办法？”林风终于转过头，看向何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情绪——那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痛苦，“何师妹，你不用安慰我了。蚀魂透骨指，惑心钉……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颤抖着，试图凝聚一丝灵力，但指尖只泛起一点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光晕，随即迅速湮灭。
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感觉到了吗？空空如也……就像一口枯井。十几年的苦修……付诸东流。我现在……和一个废人……有什么区别？”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精神，颓然向后靠去，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眼角似乎有晶莹的东西闪过，但他迅速别过头，用被子的一角蹭了一下。
何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如刀割。她想伸手去握住他颤抖的手，想告诉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那个在她初入宗门时给予她温暖指引的师兄，是那个在危急关头舍身救她的英雄……但她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又缓缓收了回来。她怕自己的触碰，会让他更加难堪，会更加刺痛他敏感而骄傲的心。
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那种从云端跌落深渊的落差，那种失去力量源泉的恐惧，不是外人几句轻飘飘的鼓励就能抚平的。
“林师兄……”何瑶的声音带着哽咽，“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关你的事。”林风依旧闭着眼，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是我自己……技不如人，心志不坚，才会被邪术所乘。你……你回去吧。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下了逐客令，语气中的疲惫和抗拒显而易见。
何瑶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林风那副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姿态，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她默默地站起身，一步一顿地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他一眼。阳光透过窗格，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显得那么孤独而无助。
轻轻带上房门，何瑶靠在冰冷的廊柱上，仰起头，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滑落。心中那份因为林风苏醒而带来的短暂喜悦，早已被沉重的现实和无力感冲刷得干干净净。她知道，林风身体上的伤或许有愈合的一天，但他心中的伤，那道因失去力量和被命运嘲弄而留下的深刻裂痕，恐怕需要漫长的时间，甚至……永远也无法真正愈合。
而她自己，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就在这时，怀中那枚来自神秘人的玉简，似乎又隐隐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静思崖……隐情……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或许，那里真的藏着一线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必须去试一试！
夜色，渐渐笼罩了素心阁。何瑶站在回春殿外的石阶上，望着远处藏经阁后山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静谧的轮廓，紧紧握住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