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昊那带着明显嘲讽和恶意的声音，像根冰碴子似的，戳破了何瑶刚回宗门稍微放松的心情。
她慢慢转过身，眼神平静地看向那个靠在翠竹上的人。
他还是那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嘴角的冷笑藏都不藏，但何瑶敏锐地发现，他眼神里除了平时的戾气和嫉妒，好像还多了点说不清楚的……急躁和打量？
他是在琢磨自己这次突然回来的目的？
何瑶没生气，甚至没露出一点情绪波动，就淡淡地回看着他，声音平得没一丝起伏：“金哥哥要是有话要说，我听着。要是没事，我还得照顾苏姐姐，就不陪你聊了。”
她特意提苏芷，就是想说自己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也暗示自己回来是有正经事的。
说完，没给金昊继续找茬的机会，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推开沁碧居的门走进去，反手轻轻关上门，把那带着敌意的目光挡在了外面。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何瑶轻轻吐了口气。
金昊来找茬在她意料之中，这人小心眼，又好像跟那枯瘦长老有关系，对自己不友好很正常。
只是他眼神里那点不正常的急躁，让她隐隐觉得，宗门里好像也不是完全太平。
暂时把这些想法压下去，何瑶走到床边。
苏芷还睡着，呼吸比之前稍微稳了点，但眉毛间那化不开的愁绪和累劲儿还很明显。
她腰上的宁神香囊，在熟悉的宗门环境里，那股怪味儿似的混合花香好像也没那么冲了，但何瑶知道，这只是表面，根本问题没解决。
她拿出沐芳仙长给的《安魂清心曲》玉简，贴在额头上，一股清爽的气息裹着玄妙的音律符号钻进她的意识里。
这曲子不算复杂，却带着一种能摸到神魂底子的宁静和安抚劲儿，对弹琴人的心思纯净度要求特别高。
何瑶静下心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拿出自己的木琴，调了调琴弦。
她深吸一口气，抛开杂七杂八的想法，指尖轻轻落在琴弦上。
清亮又柔和的琴音像山间的清泉，慢慢在安静的屋里流开。
没有花里胡哨的技巧，没有激昂的调子，只有一种纯粹的、像妈妈说话似的安抚劲儿。
琴音绕着屋子转，好像带着淡淡的光，轻轻裹在苏芷身上。
睡着的苏芷，紧绷的身子好像稍微松了点，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些，呼吸变得更绵长平稳。
有效果！
何瑶心里一喜，没敢停，继续弹《安魂清心曲》。
她知道这不是彻底治好的办法，但只要能暂时稳住苏芷的情况，给她争取点时间，就算成了第一步。
一曲弹完，接着又弹一曲。
直到窗外天有点亮了，何瑶才慢慢停下有点发僵的指尖。
她仔细看了看苏芷，见她睡得比之前安稳多了，脸上也恢复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血色，心里才稍微放了点。
给苏芷盖好薄被子，何瑶稍微歇了口气，就拿着那枚刻着“经”字的玉符，往素心阁核心区域的藏经阁走。
藏经阁是一座老派的七层塔楼，飞檐翘角，裹着一层淡淡的、像水波纹似的灵光，看着又气派又严肃。
拿着普通玉牌的外门弟子，只能在一楼看最基础的书。
而何瑶手里的特殊玉符，能让她穿过那层灵光罩子，直接走上去三楼的楼梯。
三楼跟一楼二楼完全不一样。
空间还是很大，但书架不再堆得密密麻麻，而是摆得很宽松，彼此之间留了足够的空当。
书架上摆的也不是常见的玉简或纸书，更多是带着老气的兽皮卷、青铜简，甚至还有些奇怪的晶体、贝壳，上面刻着认不出的老字或符号。
空气里飘着一股旧墨香混着灵木味儿，还有种说不清楚的、被岁月浸过的特别味道。
这里的书不是按常见的功法、法术来分的，反而乱得很，有各地的地理书、宗门里的秘密事、前辈的旅行笔记、老早以前的传说、阵法的推算方法、丹药的残缺方子，甚至还有些关于看星星算卦、奇怪野兽图录的孤本残卷。
何瑶站在入口处，看着这像大海一样多、却又没个头绪的老知识库，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她想找关于“琉璃心”“瑶光仙府”“影煞”或者奶奶可能身份的线索，但这些词都太飘或者太隐秘，直接找跟大海捞针没区别。
她想起沐芳仙长说的“随便看看”的建议，索性不再硬找目标，放松心情，就像个真想要学东西的人，随意在高高的书架之间逛着，目光扫过那些装着时光和知识的老物件。
她随手抽出一卷用银色丝线编的卷轴，展开一看，是本叫《九洲山水异闻录》的旅行笔记，作者写着“闲云散人”。
里面记着他在碧落洲游历的时候，在一个叫“坠星湖”的地方，看到湖底晚上会泛出七彩琉璃似的光，当地传说是老早以前星星碎片掉下去变的。
琉璃光？
何瑶心里一动，仔细往下看，但记录就到这儿，没更深的描述，也没提跟“琉璃心”有关的事儿。
她放下卷轴，又拿起一块温乎乎的白玉板，上面用精神力印着一幅没完成的星图，旁边标着些古老的星宿名字，里面好像有“瑶光”两个字，但星图缺得太多，认不出全貌。
她还看到些关于老早以前宗门兴衰的零碎文字，提到几万年前有一场打遍整个云煌界的大战，好多传承断了，不少秘密也跟着没了。
也有书提到有些练“噬灵”“夺魂”这种邪门功法的势力，曾经闹得挺凶，但都被正派联手收拾了，记录说得模模糊糊。
时间就在安安静静的翻书里过去了。
何瑶看到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传说，也像是听到了被历史埋起来的声音，长了不少见识，但跟她自己息息相关的核心线索，却还像藏在雾后面似的，碰不着。
她走到一个靠窗、光线不错的书架前，这里摆的多是讨论音律和自然法术怎么结合的笔记。
她正专心看着一枚青玉简里关于“用声音引动灵气，造出各种东西”的说法，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书架最底层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随便堆着几卷颜色发暗、边儿甚至有点破的兽皮卷。
其中一卷兽皮卷的末尾，好像沾了一小片干了发黑、几乎看不见的污渍，那形状……居然隐约有点像……一滴溅上去的血？
何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卷兽皮卷抽出来。
卷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皮子粗糙，散着浓得化不开的岁月味儿，还有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混着灰的味道。
她慢慢展开兽皮卷。
卷头用一种特别古老、笔画像用刀劈斧砍出来的字写着标题，她认了半天，才勉强认出几个字：《……阙……纪……》。
后面的字模糊得没法认。
她继续往下展，里面的内容不是连串的文章，而是些零碎的记录，还夹着好多抽象的符号和简单的地形草图。
她的目光飞快扫过那些看不懂的字和符号，直到卷轴中后部分，一幅画得相对清楚点的地图吸引了她的注意。
地图画的好像是一片山谷，中间标了个醒目的、用朱砂画的、像……没开的莲花似的标记！
而在那莲花标记旁边，还有一行小小的、跟卷头字体一样但稍微清楚点的古老文字注释。
何瑶憋着气，集中精神盯着看，慢慢认。
那行古老文字，她还是没法全认出来，但其中两个字的样子，跟她之前在藏经阁一楼那幅残卷上看到的、跟琉璃心图案旁边的古老文字特别像！
正是——“瑶光”！
另一个字，好像是“禁”字，或者……“秘”字？
瑶光……禁地？还是瑶光……秘境？
这地图上的莲花标记，又代表什么？
何瑶的心怦怦狂跳，血好像一下子流得快了。
她强压着激动，仔细看地图周围的地形标记，想找出跟她现在知道的地方能对上的位置。
地图的一角，画着几条弯弯曲曲的线，代表山脉，其中一条山脉旁边，标了个她隐约能认出来的古地名——“落霞山”！
落霞山？！
何瑶的瞳孔猛地一缩！
流芳府附近，确实有一条山脉叫“落霞山脉”！
而且沐芳仙长以前提过，栖霞郡就是因为在落霞山脉最西边的余脉上才叫这个名！
这卷兽皮卷记的地方，很可能就在流芳府附近，甚至可能跟那“落云涧”有关系！
而这“瑶光”标记……
就在她聚精会神，想从这残缺的古老地图里读出更多信息的时候，身后老远，去三楼的楼梯口那边，好像传来一声特别轻、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有人上来了？
何瑶心里一下子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反应，她赶紧把兽皮卷卷起来，瞅准旁边书架上因为少了几枚玉简空出来的缝，飞快地塞了进去，还用旁边几卷厚竹简稍微挡了挡。
然后，她装作没事人一样站起来，随手从书架上拿了另一枚讲怎么种灵植的玉简，假装在看，眼角的余光却悄悄瞥向楼梯口的方向。
上来的是个穿杂役衣服、腰弯得厉害、拿着一把长柄麈尾的……老妇人。
她低着头，慢慢悠悠走上三楼，开始按规矩轻轻擦书架上的灰。
是藏经阁负责打扫的杂役？
何瑶的目光落在老妇人满是皱纹、低着的侧脸上，心里却没来由地升起一种特别奇怪的熟悉感。
这老妇人……这身形……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虽然穿的衣服不一样，虽然低着头，但那弯腰驼背的样子，那又慢又机械的步子……居然跟她在素心阁比武的时候，那个在擂台附近扫地、身上散着跟墨莲碎片同源阴邪死气的神秘老妇人，几乎一模一样！
她怎么会出现在藏经阁三楼？！
一个杂役，怎么可能有资格进这里？！
那老妇人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何瑶，只是专心地一下下擦灰，动作又慢又机械，慢慢朝着何瑶这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