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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天运叹了口气,没注意到她语气中那丝微妙的疏离,自顾自地嘟囔:“机缘?我看是霉运还差不多…唉,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愿老子这运气还能顶得住…”

他又絮絮叨叨抱怨了一会儿,这才感觉胸口的闷气稍微消散了些。看着紫月那娴静美好的样子,他心情莫名好了点,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去歇着吧,这些破衣裳,改日再弄也不迟。”

“是,公公也早些安歇。”紫月微微颔首,收起针线筐,起身盈盈一礼,便转身朝着宫女居住的厢房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

祁天运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咂咂嘴,也起身回了自己的正房。躺在柔软的新床上,他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陛下的旨意、申公礼的威胁、还有那诡谲不明的宫廷局势,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转个不停。

直到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一早,祁天运是被窗外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屋内崭新的陈设。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百艺监的小杂役了。

小翠已经准备好了温水早点。紫月伺候他洗漱更衣,动作依旧轻柔得体,但似乎比昨夜更加沉默了几分,眼神也总是微微低垂着,避免与他对视。

祁天运心里装着事,也没太在意。吃完早饭,他揣着陛下给的“尚方宝剑”(其实就是口谕),硬着头皮,开始了他的“查账”大业。

他第一个目标,自然还是他最熟悉的百艺监。

再次踏入百艺监那嘈杂的工坊区域,祁天运的感觉已然完全不同。以前他是这里地位最低的杂役,看谁都得陪着笑脸。如今,他穿着御前近侍的靛青色官服,腰间挂着沉甸甸的玄铁腰牌,所过之处,无论是匠人还是小太监,无不纷纷避让,躬身行礼,口称“康公公”,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就连以前对他非打即骂的李有才,此刻也远远瞧见,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小跑着迎上来,点头哈腰:“康…康公公!您老人家怎么得空回来了?真是让咱这百艺监蓬荜生辉啊!”

祁天运看着他那副前倨后恭的嘴脸,心里一阵暗爽,但表面上还是端着架子,淡淡地“嗯”了一声,学着申公礼那副腔调:“奉陛下旨意,来看看各处的物料支用和损耗记录。李管事,把近三年的账册,都给咱家搬来吧。”

李有才脸色微微一变,但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应声:“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心里却暗自叫苦,不知道这位新晋的红人突然来查账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申公公那边…

账册很快被搬来了,厚厚几大摞,堆满了桌子。祁天运看着就头疼,他识字算数还行,但看这种弯弯绕绕的宫廷账目,简直就是看天书。

但他有他的办法。他先是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然后便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各种物料的市价、损耗惯例、以及以往经手这些事的都是哪些人,特别是申公礼安插进来的那些心腹。

李有才和几个账房先生战战兢兢地回答着,生怕哪句说错。祁天运则充分发挥他市井摸爬滚打练就的察言观色和套话本事,时而敲打,时而许点小好处,时而又搬出陛下的名头施压。

一天下来,他虽然没从账本上看出多少明堂,却也从这些人的话语、眼神和细微反应中,摸到了一些门道:哪些环节油水最足,哪些账目可能有问题,哪些人是申公礼的死忠,哪些人又只是被迫依附…

他发现,申公礼的触角确实伸得极长,百艺监的采买、库管、甚至几个关键工坊的大匠,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虚报价格、以次充好、虚增损耗…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织成了一张巨大的贪腐网络。

“这老阉狗…手可真黑啊…”祁天运心里暗骂,同时也感到一阵心惊。这还只是百艺监一隅,申公礼经营多年,其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动他,谈何容易?

接下来的几天,祁天运又跑了好几个地方:负责宫苑修缮的“将作监”,管理车马仪仗的“驷车监”,甚至还有供应宫廷饮食的“尚膳监”…

他打着陛下整顿用度的旗号,走到哪里都摆足了钦差的架势,但实际上,他的调查方式更像是一个精明的街头混混在收保护费前摸底盘道——看人下菜碟,听弦外之音,抓小辫子。

过程自然不可能顺利。所到之处,迎接他的无不是表面恭敬,背后戒备甚至敌视的目光。各种软钉子、假账、推诿扯皮层出不穷。申公礼虽然称病不出,但他的影响力无处不在,像一张无形的大网,阻碍着祁天运的探查。

好几次,祁天运都碰了一鼻子灰,气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暂时忍耐。他深知,没有确凿的证据,单凭陛下的口谕,还不足以扳倒树大根深的申公礼。

这些天,他也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盯上了。有时在宫道上走,会觉得身后有若有若无的视线;有时回到景阳宫,会发现院门外有陌生的面孔一闪而过。

他知道,这肯定是申公礼的反击开始了。那老阉狗不敢明着对抗陛下,但暗中给他下绊子、使阴招,那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祁天运更加警惕,行事也越发小心。他甚至又开始偷偷翻看那本《不靠谱发明手札》,琢磨着能不能再弄出点防身保命的小玩意。

而更让他感到一丝不安的是紫月。

这些天相处下来,紫月将他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温柔体贴,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但祁天运那混迹市井练就的直觉却告诉他,这个女子,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太安静了,太沉稳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总是藏着什么东西。有时他会无意中发现,她看着窗外某处发呆,眼神里会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虑和…决绝?当他看过去时,她又会立刻恢复那副低眉顺眼的恭顺模样。

有一次,他故意将一枚陛下赏赐的、造型别致的玉扣“不小心”落在显眼处,想试试她的反应。结果紫月发现后,只是仔细地收好,在他回来时平静地交还给他,没有多问一句,眼神也没有丝毫波动。

这种过分的“懂事”和“规矩”,反而让祁天运心里更加嘀咕。这根本不像一个普通小宫女该有的反应。

“这仙宫里…果然没一个简单的…”祁天运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喃喃自语。陛下深不可测,申公礼阴狠毒辣,就连身边这个看似柔弱的宫女,也透着一股子神秘。

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越是挣扎,就被缠得越紧。

摸了摸怀里那半块温凉的碎片,又想了想枕下那本破旧的《不靠谱发明手札》,祁天运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和狠劲。

“妈的…都想把老子当棋子?当肥肉?走着瞧!看最后到底谁玩死谁!”

他决定,明天的调查,要换个更“祁天运”的方式。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硬的不好啃,就挑软的捏!申公礼那老狐狸的堡垒,总会有缝隙的!

而关于紫月…他也要多留个心眼了。

接连几日在各监司碰软钉子、被人像防贼一样盯着,祁天运心里那股邪火是越憋越旺。他算是看明白了,在这深宫里,光顶着个“陛下近侍”的名头,没有实打实的把柄和狠劲,根本撬不开那些老油条的嘴,更别提摸清申公礼的老底了。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老子是泥捏的?”这日从将作监出来,又被对方用一堆官样文章和糊涂账搪塞了一番后,祁天运蹲在一处宫墙根下,咬着根草茎,眼神滴溜溜乱转,肚子里那些市井混混的坏水开始咕嘟咕嘟往外冒。

明查不行,那就来暗的!硬骨头啃不动,那就先挑软柿子捏!申公礼那张网再大,总有那么一两个绷得不那么紧的结!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百艺监库房的那个刘麻子!这老小子以前是李有才的心腹,仗着管库房的便利,没少克扣物料、倒腾东西,以前就没少给他这种小杂役脸色看。最重要的是,据他这几日旁敲侧击的了解,这刘麻子虽然巴结申公礼,但本质上是个色厉内荏、贪财好色的主,而且好像最近赌钱输了不少,正缺钱呢!

“就你了!”祁天运吐掉草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坏笑。

他没有立刻回景阳宫,而是先绕道去了趟尚膳监,用陛下赏赐的灵石,很是“大方”地弄来一小坛陈年佳酿和几样精致的下酒菜,又偷偷从《不靠谱发明手札》里找了个强化酒劲、让人更容易口无遮拦的“加料”方子,小心翼翼地掺了进去。

当晚,月黑风高。祁天运没带任何人,拎着酒菜,如同夜行的狸猫,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百艺监库房后面,刘麻子独居的那间小屋外。

屋里亮着灯,隐约能听到刘麻子唉声叹气、似乎在为什么发愁的声音。

祁天运整了整衣袍,脸上挂起一副热情又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笑容,敲响了门。

“谁啊?”刘麻子警惕的声音传来。

“刘爷,是我,小康子啊!”祁天运压低声音,语气熟络。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刘麻子那张带着麻子的脸探了出来,看到是祁天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几分戒备和不易察觉的鄙夷(虽然祁天运升了官,但在他们这些老人眼里,终究是个幸进的小丑):“康…康公公?这么晚了,您这是…”

“哎哟,刘爷,别提了!”祁天运立刻苦下脸,晃了晃手里的酒菜,“心里憋闷,睡不着,想起以前在百艺监,就数刘爷您最是关照我(才怪)。这不,弄了点好酒好菜,想找刘爷您喝两杯,诉诉苦…您看…”

刘麻子本想拒绝,但看到那坛散发着诱人醇香的美酒和油光锃亮的卤味,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他最近手头紧,可是好久没闻过酒肉味了。再一想,这小子虽然走了狗屎运,但毕竟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说不定…还能攀点交情?

犹豫了一下,刘麻子还是打开了门,脸上挤出笑容:“康公公太客气了!快请进快请进!屋里简陋,您别嫌弃!”

小屋又小又乱,充满了一股单身老男人的酸腐气。两人就在一张破桌子前坐下。祁天运殷勤地倒酒布菜,嘴里不住地抱怨:“刘爷您是不知道啊!这御前近侍看着风光,实则不是人干的差事!天天提心吊胆,说错一句话就可能掉脑袋!哪有当初在百艺监自在?我是真怀念以前的日子啊…”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劝酒。那加了料的酒果然厉害,几杯下肚,刘麻子的话就多了起来,脸上的戒备也渐渐松懈。

祁天运见状,开始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各监司的“难处”上引:“…就说咱们百艺监吧,看着油水足,其实各处打点下来,落到自己手里的也没几个子儿…我听说将作监那边更黑?修个宫墙的石头都能报出金子的价?”

刘麻子喝得脸红脖子粗,舌头都大了,闻言嗤笑道:“将作监?那算个屁!真正油水厚的…嗝…是…是驷车监和…和内库!那才是申公公…呃…的心尖子!”

“哦?”祁天运眼睛一亮,连忙又给他满上,“内库我知道,驷车监…不就是管车马的吗?能有啥油水?”

“嘿嘿…康公公您这就…就不懂了吧!”刘麻子得意地卖弄起来,压低了声音,喷着酒气,“驷车监…采买马匹草料、车辆修缮…这里面的门道海了去了!就比如那灵兽苑每年淘汰下来的老马、病马…转手一卖…那就是…就是这个数!”他神秘兮兮地比划了一下手指。

“还有…宫里的贡品运输,各地孝敬的车马费…层层克扣下来…肥得流油啊!负责这块的周扒皮…那可是申公公的干儿子!比他亲爹还亲!”

祁天运心中暗喜,连忙记下“驷车监、周扒皮、淘汰马匹、贡品运输”这几个关键词。他又灌了刘麻子几杯,套出了更多细节,比如周扒皮常去的赌坊、在宫外包养的外宅地址等等。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祁天运话锋一转,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说起来…申公公他老人家…最近好像身子不太爽利?陛下让我查账,我这心里也没底,就怕哪里做得不对,惹他老人家不高兴…”

刘麻子此时已经醉眼朦胧,闻言摆手道:“康…康公公放心…申公公…树大根深…这点小事…动摇不了…不过…”他打了个酒嗝,眼神有些闪烁,“他老人家最近…好像确实…有点心烦…听说…南边…来了几次信…都没回…好像…闹得不太愉快…”

南边?祁天运心里猛地一动!是了!熊百奇之前就勾结南疆!申公礼难道也…?他不敢深问,怕引起怀疑,连忙又岔开话题,继续劝酒。

最终,刘麻子彻底烂醉如泥,瘫倒在桌上,鼾声如雷。祁天运看着他那副丑态,冷笑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现场收拾干净,不留任何痕迹,这才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这一晚,收获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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