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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影漫窗时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时,凌云是被鸟叫吵醒的。

不是城市里那种短促急躁的麻雀叫,是带着热带湿润气息的、清脆婉转的鸟鸣,一声接一声,像串在银线上的珠子,“叮铃叮铃” 滚进窗来。他睁开眼,宿醉般的疲惫感还没完全褪去,九个小时飞行和昨夜热水澡泡开的松弛却先一步占了上风,浑身的骨头都像浸在了温水里,软绵又舒展。

他没急着下床,先侧耳听了听。房间里很静,只有自己平缓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那片仿佛无穷尽的、属于热带植物的窸窣响动 —— 叶片摩擦的 “沙沙” 声,细枝被风牵动的 “吱呀” 声,还有不知哪片叶子上的露珠滚落,“啪嗒” 轻响,砸在更下层的叶片上,碎成几缕湿意。昨晚入住时黑黢黢的窗外,此刻该是什么模样?

凌云掀开被子,赤着脚下床,脚趾触到地板的瞬间,一股微凉的触感顺着脚心往上爬,驱散了最后一丝困倦。他走到窗边,窗帘是浅棕色的棉麻质地,经纬间的纹理清晰可见,被他一把拉开 —— 瞬间,满眼的绿就毫无防备地扑了进来,像一汪刚被搅碎的绿颜料,泼得满世界都是。

最先撞入眼帘的是椰子树。不是一两棵,是一片,像一群穿着深棕铠甲、顶着绿伞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视野里。高大的树干笔直地向上延伸,棕褐色的树皮带着深浅不一的纹路,有的地方光滑如被砂纸细细打磨过,有的地方则沟壑纵横,像被岁月之手反复摩挲、刻下了无数故事的老皮革。树冠撑开巨大的伞盖,叶片宽长,呈漂亮的羽状排列,每一片都绿得油亮,像被上好的蜡仔细打过,边缘还带着细微的波浪卷,在清晨的微风里轻轻摇晃,叶尖相触,发出 “沙沙” 的轻响,像谁用羽毛在耳边一下下拂过,痒丝丝的,又带着说不出的温柔。阳光像被筛子过滤过,透过叶片的缝隙筛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晃动的光斑,亮得有些晃眼,却不刺眼,反而像无数只小金蝶,在草坪上、树影里翩跹起舞。

视线往下移,椰子树的根部周围是一片草坪。草色不算均匀,深绿与浅绿交织,像块被大自然随手织就的花毯。还夹杂着几处微微发黄的斑块,像是被阳光偏爱得多了些,把草叶晒得打了卷,或是昨夜的雨水没匀匀实实地滋润到,留下了几缕旱意。草坪中央有个圆形的井盖,银灰色,边缘有些许锈迹,在这片自然绿意里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奇异地和谐 —— 这是人类生活在自然里留下的、不那么刻意的痕迹,像白纸上落了个墨点,虽打破了纯粹,却也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实在。

草坪的边缘围着一圈低矮的绿篱,修剪得整整齐齐,每一株都像被尺子量过似的,高矮一致,枝叶紧凑,像给这片草地镶了道精致的蕾丝边。绿篱外是一条柏油马路,路面干净得能映出点天空的淡蓝,能看到昨夜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几道浅浅的水痕还没完全蒸发,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潮意,像给马路蒙了层薄纱。马路对面似乎是个停车场,隐约能看到白色的车辆停在那里,车身蒙着层薄薄的晨雾,轮廓有些模糊,像一幅没完全干透的水彩画,边缘都晕着柔和的毛边。

除了椰子树,还有别的树。右侧有几株叫不出名字的树,树干比椰子树细些,却也挺拔,枝叶却格外繁茂,像把舍不得收起来的绿伞,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叶片是深绿色的,形状椭圆,边缘光滑,每一片都精神抖擞地舒展着,把阳光挡了个严实。仔细看,有几簇叶片边缘泛着点嫩黄,像是新长出来的,在深绿的簇拥下,透着股娇俏的生气,像小姑娘裙摆上镶的浅黄蕾丝。

空气里有味道。深吸一口气,能闻到草木的清香,是那种带着露水的湿润感的香,清清爽爽,像刚洗过的绿绸子晾在风里。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泥土的腥气,混在草木香里,不刺鼻,反倒让人觉得踏实,更贴近土地,也更贴近这热带清晨的本真。这味道和昨夜雨里的海腥不同,海腥是咸涩的、辽阔的,而这味道是纯粹的、扎根的,像大地在清晨时分,悄悄吐了口气。

凌云靠在窗边,胳膊肘抵着窗台,手掌托着下巴,看着这片景致。昨晚赶路的疲惫像是被这满目的绿和清新的空气彻底洗了个澡,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松快了。他想起昨夜入住时的情景:细密的雨、湿漉漉的行李箱轮子碾过青石板的 “咕噜” 声、前台那三个妆容精致、精神抖擞的姑娘、窄窄的走廊和走上去会 “吱呀” 作响的木门…… 那些画面像被蒙上了层毛玻璃,朦胧又遥远,仿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就那么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看阳光一点点爬升,把椰子树的影子从长拖拖的形状,慢慢收短;看风掠过草坪,掀起一层细细的绿浪;看远处马路上,不知谁家的猫溜了出来,迈着优雅的步子,在绿篱边嗅来嗅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转身去拿衣服。路过镜子时瞥了一眼,镜子是老式的,边缘有些掉漆,映出的人影不算清晰,却也能看到自己眼下的青黑淡了许多,连灵骨处那点之前偶尔会冒出来的、若有似无的钝痛,也彻底消失了。看来这地方的灵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像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滋养着他的身体。

换好衣服,他打开房门。走廊里已经有了动静,赵晓冉和孙萌萌正从对面的房间出来,孙萌萌手里还拿着把梳子,塑料梳齿在赵晓冉的头发间穿梭,发出 “窸窸窣窣” 的轻响,她正专注地给赵晓冉编辫子。赵晓冉的头发很长,乌黑浓密,像匹上好的黑缎子,孙萌萌把它分成几缕,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很认真。“早啊凌云。” 赵晓冉抬头冲他笑,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给她的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边,绒毛似的,看着暖洋洋的。

“早。” 凌云点点头,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 那片绿还在那里,此刻被阳光晒得更亮了些,像被点亮的翡翠。

“看什么呢?” 孙萌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手里的梳子顿了一下,随即也 “哇” 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这景色真好!昨天晚上黑灯瞎火的,都没注意,原来咱们窗外这么好看。” 她编辫子的动作停了,索性放下梳子,走到凌云身边,一起看向窗外,“你看那椰子树,叶子真好看,跟画里似的。”

“是啊,” 赵晓冉也凑过来,脑袋从孙萌萌肩膀旁边探出来,“真有热带那味儿了,感觉下一秒就能听到海浪声。” 她的头发没编完,松松垮垮地垂在肩侧,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透着股刚睡醒的慵懒。

说话间,陈雪和林薇也出来了,两人手里都拿着水杯,透明的玻璃杯里装着水,杯壁上凝着细细的水珠,显然是刚洗漱完。“你们也醒了?” 陈雪笑着说,声音里带着点刚起床的哑,“快下去吧,外面好像有人在收拾院子了,动静挺大的。”

一行人沿着楼梯往下走,木质的楼梯年数不短了,每一级踩上去,都发出沉闷的 “咚咚” 声,像老房子在缓慢地呼吸。楼梯扶手是光滑的木头,掌心贴上去,能感觉到木头特有的微凉和温润。

走到一楼,没急着去院子,凌云又在大厅的窗边站了站。这里的视角更开阔些,能看到院子里的工人正在修剪绿篱,电动修剪机发出 “嗡嗡” 的轻响,剪下的枝叶簌簌落在地上,很快就有另一个工人拿着扫帚,把它们归拢到一起。阳光把工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草坪上,和椰子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幅动态的剪影画。

他站在那里,看着工人专注的动作,看着阳光在叶片上跳跃,看着远处偶尔驶过的车辆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吹动了椰子树的叶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没有赶路的匆忙,没有琐事的烦扰,只有眼前这片安静的绿,和空气中流淌的、属于清晨的闲适。

过了一会儿,他才和大家一起,慢慢往院子里走。脚踩在青石板路上,石板被露水打湿,有些滑,却也透着股清凉。院子里的草木气息更浓了,还混着工人身上肥皂的淡香。

凌云找了张院子里的藤椅坐下,藤椅是深棕色的,上面缠着些晒干的藤蔓,坐上去有些咯人,却也扎实。他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透过叶片洒在脸上的温度,感受着风拂过皮肤的轻柔,感受着空气中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在鼻腔里缓缓流转。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气在缓缓流转,像这窗外的风一样,温和而舒畅,没有丝毫滞涩。这方天地的气息,似乎格外契合他,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放松又极度充盈的状态。

不知坐了多久,他再睁开眼时,阳光已经移到了藤椅的另一侧,把他面前的地面照得亮堂堂的。赵晓冉和孙萌萌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草坪上,孙萌萌正追着一只花蝴蝶跑,裙子在草地上旋出好看的弧度,赵晓冉在旁边笑着喊她慢点,声音像风铃一样脆。陈雪和林薇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低声说着什么,偶尔抬头看看天,看看树。

凌云站起身,又走到那棵叶子边缘带嫩黄的树旁。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嫩黄的叶子,叶片很薄,脉络清晰,像层半透明的绿纱,覆着层茸茸的细毛,触感温热又柔软。阳光透过这片叶子,把他的指尖也映成了淡绿色,像玉石雕成的。

他在院子里慢慢走着,看每一棵椰子树的姿态,看草坪上深浅不一的绿,看绿篱被修剪后露出的新鲜断面,看远处马路上偶尔出现的行人,脚步悠闲,像也被这热带的清晨感染了。

快到中午时,阳光已经变得炽热起来,把空气烤得暖烘烘的。凌云回到房间,又站到了窗边。外面的景色比清晨时更亮堂了,亮得有些晃眼。草坪上的光斑更清晰,像撒了一地的碎金,椰子树的叶片在阳光下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每一道叶脉都清晰可见,像是被强光穿透了。远处的马路上,能更清楚地看到车辆驶过,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也清晰了些,但很快又被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盖了过去,显得遥远又模糊。

他拿出手机,对着窗外拍了张照。照片里,椰子树高大挺拔,像沉默的卫士;草坪绿意盎然,像块无瑕的翡翠;马路延伸向远方,消失在更浓的绿影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美好,带着股不真实的、仿佛明信片般的精致。他想了想,把照片发给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朋友,只附了两个字:“三亚。”

没过多久,朋友回了消息:“羡慕!好好玩!”

凌云笑了笑,收起手机。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天,这片椰影漫窗的景色,会是这段旅程里最常相伴的背景。而昨夜的疲惫、赶路的匆忙,都已经被这清晨的阳光和满眼的绿意,彻底留在了昨天,像被海风吹散的雾,没留下一丝痕迹。

他转身,拿起放在床边的墨镜和帽子 —— 是时候,去拥抱这片热带的阳光了,去看看这窗外的绿,延伸到海边,会是怎样一幅更壮阔的画卷。

椰林深处的小径

午后的光有些慵懒,透过旅馆三楼的窗户洒进来时,带着热带特有的、暖洋洋的重量,像一床晒足了太阳的棉絮,轻轻盖在地板上,连空气里都浮动着细微的、发亮的尘埃。凌云端着杯刚泡好的清茶,陶瓷杯壁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他走到窗边,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窗外那片绿意里 —— 和清晨相比,此刻的景致又多了几分午后的静谧与层次,像一幅被时光晕染过的油画,色彩更沉,也更耐品。

最先攫住视线的,是那条蜿蜒的石板小径。它从草坪边缘开始,像一条白色的小蛇,扭扭捏捏地、带着股怯生生的劲儿往深处钻去。石板是不规则的形状,大小也不尽相同,最大的那块差不多有成人的巴掌宽,最小的只比硬币大一点,被仔细地嵌在草地上,每一块之间的缝隙里,都长出了细细的草丝,绿油油的,毛茸茸地挤在一起,像是给这条小径镶了道活的蕾丝边。阳光斜斜地照在石板上,泛着淡淡的灰白,与周围浓得化不开的绿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又和谐得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像是大地自己孕育出的纹路。小径的尽头隐没在更深的树影里,像被绿色的幕布轻轻遮住了,叫人忍不住猜想,那后面藏着什么?是另一番更幽深的景致,还是通向某个不为人知的、只属于这片椰林的角落?

小径两侧的草坪,颜色比清晨时看起来更 “静” 了些。深绿与浅绿交织的纹路里,似乎凝住了午后的暑气,连草叶都像是被晒蔫了几分,不再像早上那样精神抖擞地舒展着,而是微微蜷起了叶尖,透着股没精打采的慵懒。几处发黄的斑块在阳光下愈发明显,像被太阳晒得起了皮的皮肤,带着点岁月和阳光共同刻下的痕迹,那是这片草坪在漫长时光里,与阳光博弈留下的勋章。

草坪上的树,比清晨时看得更清楚了。左侧那株不算高大的树,叶片是浓密的深绿色,形状椭圆,边缘光滑得像被精心打磨过,风一吹,叶片便 “哗啦” 一声整齐地翻个面,露出底下浅一些的、带着点鹅黄的绿,像一群穿着双层绿裙子的小姑娘,在风里齐齐地旋了个身,裙摆翻飞,活泼又整齐。树干细细的,呈深褐色,上面有一圈圈浅浅的、几乎要融进树皮里的年轮痕迹,沉默地、一圈圈地绕着,默默诉说着它生长的岁月,每一圈都藏着一个关于阳光、雨露和风雨的故事。右侧则是几株形态更为奇特的植物,叶片细长坚硬,呈剑形,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一簇簇地聚在一起,像一把把撑开的绿色小伞,又像某种热带才有的、带着锋芒的饰品,在这片柔和的绿意里,添了几分硬朗的、带着野性的气息,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片土地,可不仅有温柔。

视线越过草坪和小径,能看到外面的马路。马路很安静,像条睡着了的灰蛇,躺在那里。偶尔有车辆驶过,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也被周围的树影滤得很淡,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含混的低语,刚入耳就被风吹散了。马路对面,是一片更浓密的椰林,像是把天空都要吞进去似的。椰子树的树干笔直地向上,棕褐色的树皮粗糙而有质感,沟壑纵横,像是被风沙打磨过千万遍,每一道纹路里都积着尘土,也积着阳光的温度。树冠巨大,叶片繁茂得过分,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把天空都遮去了大半,只留下一小块一小块的、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蓝天。阳光艰难地从叶片缝隙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更加细碎的光斑,随着树叶的晃动,光斑也跟着轻轻摇曳,像一潭被投入石子的湖水,漾开圈圈涟漪,明明灭灭,看得人眼皮都跟着发沉。

椰林深处,似乎还藏着些别的建筑。隐约能看到一角蓝色的屋顶,像被打翻的蓝墨水,晕在绿色的宣纸上;还有几扇白色的窗棂,细瘦的框架,在茂密的树叶间半遮半掩着,像一个调皮的孩子,躲在大人身后,只露出一点点衣角,勾着人想去探寻,想去看看那蓝屋顶和白窗棂后面,是怎样的屋舍,住着怎样的人。一辆银色的车停在那片隐蔽的区域里,车身在树影和阳光的交错下,明暗不定,一会儿亮得晃眼,一会儿又隐入阴影,像个神秘的银色精灵,更添了几分此地的神秘。

空气里的味道也变了。午后的风带着更明显的热意,吹过树叶时,卷起的不仅是草木的清香,那清香里还混了点阳光晒过的干草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泥土被晒得发烫后的干燥气息,像把温热的土块碾碎在手里,那股朴实的腥气。偶尔,风里还会夹杂着几声蝉鸣,“知了 —— 知了 ——”,断断续续,却又异常响亮,像谁在远处扯着嗓子喊,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像是在为这午后的静谧特意伴奏,喊得越响,越衬得周围愈发安静。

凌云靠在窗边,呷了一口清茶。茶水的清苦混着空气中的草木香,在口腔里缓缓漾开,像一股清泉流过干涸的河床,让人精神一振。他想起早上的事。

清晨,天刚蒙蒙亮,他醒得早,洗漱完毕后,拉开房间那扇玻璃隔门,来到三楼的露天阳台。阳台铺着浅灰色的瓷砖,边缘摆着几盆开得正好的三角梅,玫红色的花瓣在晨光里像镀了层粉。他站在阳台边缘,伸了个懒腰,脊椎发出一连串轻微的 “咔哒” 声,像老旧的门轴被润滑油滋养过。一抬眼,就看到阳台白色的墙壁上,趴着一只全身灰色、夹着灰色麻点的小壁虎,只有一寸多长,小小的脑袋,圆溜溜的眼睛,尾巴细得像根线。它大概是刚从某个缝隙里钻出来晒太阳,见到有生人来,先呆愣了一会儿,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凌云,那模样像个突然被抓包的小贼。几秒后,它反应过来,飞快地摇摆着细细的身体,“唰” 一下就顺着墙壁溜走了,小爪子在瓷砖上留下几不可察的细微划痕,转眼就钻进了墙角的排水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凌云看着空荡荡的墙壁,忍不住笑了笑,觉得这小家伙又胆小又机灵,像这片热带清晨里,一个猝不及防的小惊喜。

后来,大家一起去了海边。天刚亮时,海是温柔的。几个人迫不及待地出了门,念念穿着小碎花裙,手里提着个天蓝色的小桶,一路蹦蹦跳跳,小皮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 “哒哒” 的脆响,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跑两步就回头看看身后的大人有没有跟上。张姐夫和李芳姐走在后面,手牵着手,李芳姐的头轻轻靠在张姐夫肩上,两人脸上都漾着藏不住的笑意,像一对刚谈恋爱的小年轻。赵晓冉和孙萌萌并排走着,胳膊挽着胳膊,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等下要捡什么样的贝壳,赵晓冉说要捡最完整的扇形贝,孙萌萌则想要那种带着螺旋纹路的、像小海螺一样的贝壳。陈雪和林薇显得安静些,并肩走着,偶尔交流几句,目光却都被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和海平面吸引着,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慢。

凌云走在最后,不紧不慢。他能看到远处海平面与天空相接的地方,正一点点被染成淡淡的粉紫色,像一幅巨大的水彩画,在晨曦里被造物主慢慢晕开,从最深的紫,过渡到柔和的粉,再到天边的浅蓝,层次丰富得让人移不开眼。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在脸上,凉丝丝的,像薄纱拂过,格外舒服,那味道里还混着点海藻的腥气,是大海独有的问候。

到了海边,天已经完全亮了。太阳像个刚睡醒的孩子,从海平面上慢悠悠地探出头,把金色的光芒慷慨地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谁在海里撒了一地的碎金,随着海浪轻轻摇晃,晃得人眼睛都有些花。海浪也像刚醒过来,没什么力气,轻轻拍打着沙滩,发出 “哗啦哗啦” 的声响,温柔得像母亲的手一下下抚摸着婴儿的背。

“哇!好多贝壳!” 念念是第一个冲到沙滩上的,小脚丫踩在柔软的沙子里,立刻陷下去一小截,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带着脚趾印的坑。她蹲下来,小肉手仔细地在沙子里翻找着,很快就捡了小半桶形状各异、颜色鲜艳的贝壳,有白色带条纹的,有浅粉色带着珍珠光泽的,还有几个边缘带着点荧光蓝的,看得她眼睛都亮了。

张姐夫和李芳姐找了块干净的礁石坐下,并肩看着大海。李芳姐的头依旧靠在张姐夫的肩膀上,不知道在轻声说着什么,张姐夫侧耳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偶尔还会低头亲亲李芳姐的额头,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容,那模样,仿佛身边的大海和阳光,都只是他们爱情的背景板。

赵晓冉和孙萌萌脱了鞋,挽起裤脚,跑到浅水区里。海浪轻轻涌上来,没过她们的脚踝,带来一阵阵凉意,激得她们忍不住缩了缩脚。然后她们就互相泼起水来,孙萌萌掬起一捧水,猛地朝赵晓冉泼去,赵晓冉 “哎呀” 一声,也赶紧回敬过去,清脆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在海边远远地回荡,惊起几只停在沙滩上的小海鸟,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

陈雪和林薇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步调一致,像两朵并蒂的莲。她们偶尔弯腰,捡起被海浪冲上来的贝壳或海星。林薇眼尖,捡到一个特别漂亮的扇形贝壳,贝壳边缘带着细腻的波浪纹,里面的光泽像晕开的油彩,她高兴地拿给陈雪看,陈雪也笑着回应,指着贝壳上的纹路和她讨论,两个人的身影被清晨的阳光拉得很长,映在沙滩上,像一幅安静美好的剪影画。

凌云找了块僻静的礁石坐下,远离人群,闭上眼睛。他能感受到海风的吹拂,带着咸湿的水汽,拂过他的脸颊、脖颈,钻进衣领里;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像薄毯一样盖在身上,暖洋洋的。更重要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灵气,正与这天地间的气息产生奇妙的共鸣,变得愈发活跃和充盈,像一条欢快的小溪,在经脉里汩汩流淌。灵骨处那点曾经偶尔会冒出来的、若有似无的钝痛,如今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仿佛他的身体也变成了这片海、这片阳光的一部分,与它们同呼吸,共脉搏。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这片广阔无垠的大海,看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看着身边朋友们欢快的身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和满足。旅途的疲惫,过往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扰,仿佛都被这大海、这阳光、这椰林,还有朋友们的笑声,彻底洗涤干净了,像被潮水卷走的沙,没留下一丝痕迹。

“凌云叔叔,快来看!我捡到了一个特别大的海螺!” 念念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凌云抬头,就看到小姑娘举着一个足有她小脑袋一半大的海螺,贝壳上有着漂亮的螺旋纹路,正兴奋地朝他跑来,小桶在她另一只手里随着跑动的动作晃悠,里面的贝壳互相碰撞,发出 “叮叮当当” 的轻响。

凌云笑着站起身,迎了上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也洒在念念灿烂的笑脸上,那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明亮又温暖。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思绪飘回午后的旅馆窗前,凌云又看了看那条蜿蜒的石板小径。阳光更斜了些,把小径的影子拉得更长,像条沉默的蛇,盘踞在草地上。他想,等下休息够了,或许可以沿着这条小径走走,看看它通向的地方,看看椰林深处那半遮半掩的建筑后面,藏着怎样的风景,是不是也有像早上那只小壁虎一样,可爱又胆小的小生灵。

他放下茶杯,陶瓷杯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 “嗒” 声。转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拿出那件浅灰色的防晒服和一顶宽檐的遮阳帽。既然来了热带,就该好好感受这里的阳光和绿意,不是吗?躲在房间里喝茶看景是一种享受,走进那片绿意里,亲身去触碰、去感受,应该是另一种更鲜活的快乐。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应该是大家都休息得差不多了。凌云打开房门,果然看到赵晓冉和孙萌萌正从对面的房间出来,孙萌萌手里拿着根冰棍,正吃得津津有味,巧克力外皮沾在她嘴角,她也顾不上擦,含糊不清地跟赵晓冉说着什么。

“凌云,你也醒啦?” 赵晓冉看到他,笑着打招呼,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们正打算去院子里逛逛,你去不去?” 她的头发被午后的风吹得有些乱,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透着股鲜活的气息。

“去。” 凌云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绿意盎然的世界,“正好,我也想看看那条小径通向哪里。”

“好啊好啊!” 孙萌萌立刻响应,把最后一口冰棍塞进嘴里,飞快地嚼着,“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好玩的呢!像宝藏一样!”

说话间,陈雪、林薇、张姐夫和李芳姐也陆续从房间里出来了。念念被李芳姐牵着手,手里还紧紧抱着早上捡到的那个大海螺,宝贝似的,生怕被人抢了去,小脑袋时不时低下去看看海螺,又抬起来看看周围的人,那模样可爱极了。

“走吧,” 张姐夫拍了拍手,像是个领队的队长,“去探索一下我们旅馆的‘秘密花园’。”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神秘,逗得念念 “咯咯” 直笑。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沿着楼梯往下走,木质的楼梯在脚下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 “咚咚” 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在为他们的探险特意伴奏,每一声都敲在心跳上,带着点期待的雀跃。

走出旅馆后门,午后的阳光立刻将他们包裹,热浪像一床厚棉被,带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那清香里混着阳光的灼热,让人瞬间感受到热带午后毫不掩饰的热情。

他们朝着那条石板小径走去。脚下的石板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踩上去能感受到一股暖意从脚底缓缓升起,顺着小腿往上蔓延。小径两侧的草叶长得齐膝高,轻轻拂过脚踝,带来一阵阵痒意,像有谁在用羽毛轻轻挠着。

越往深处走,树木越发茂密。椰子树的叶片在头顶交错、重叠,形成一个天然的绿荫棚,把大部分阳光都挡在了外面,只留下少许光斑,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和大家的身上跳跃、闪烁,像无数只小金斑蝶在飞舞。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鸣叫,声音清脆悦耳,有的尖细,有的婉转,像是在开一场热闹的音乐会,欢迎他们的到来。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小径渐渐变宽,前面的视野也开阔起来。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凉亭,就藏在几棵高大的椰子树和其他植物中间。凉亭是木质结构的,柱子和横梁都是深棕色的粗木,带着天然的节疤和纹理,屋顶铺着茅草,黄棕色的茅草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带着一股原始而自然的气息,像从远古时代就存在于此。凉亭中央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石桌表面不算平整,上面还刻着几道简单的、不知是哪年哪月留下的花纹,像某种神秘的符号。

“哇,这里还有个凉亭!” 孙萌萌眼睛最尖,第一个看到,惊喜地叫出声,撒开腿就跑过去,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好凉快啊!” 石凳被树荫遮着,摸上去带着股沁人的凉意,瞬间驱散了不少暑气。

大家也纷纷走过去,或坐或站,感受着凉亭带来的阴凉。赵晓冉靠在凉亭的木柱上,抬头看着头顶交错的椰树叶,阳光从叶片缝隙里漏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眯起眼,露出享受的神情。

“这里景色真好。” 林薇走到凉亭边缘,扶着木柱,看着周围的椰林和远处隐约可见的、被树叶半遮着的建筑,忍不住感叹道。风吹动她的头发,几缕发丝飘到眼前,她随手捋到耳后。

“是啊,” 陈雪也走了过来,和林薇并肩站着,目光同样被眼前的景色吸引,“没想到旅馆后面还有这么个地方,跟个小世外桃源似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张姐夫抱着念念,让她坐在冰凉的石桌上,指着周围高大的椰子树问:“念念,你看这是什么树?”

念念睁大眼睛,好奇地看了看,小脑袋左右晃了晃,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小奶音脆生生的:“不知道,像大伞!”

大家都被她可爱的回答逗笑了,赵晓冉还伸手揉了揉念念的头发,把小姑娘的刘海都弄乱了。

凌云则走到凉亭的另一角,远离人群,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凉亭的木柱上爬着几株青藤,叶片心形,边缘带着锯齿,嫩绿色的藤蔓像手臂一样紧紧缠绕着木头,上面还挂着几朵紫色的小花,指甲盖大小,花瓣薄得像纸,在风里轻轻颤动。他伸手碰了碰藤叶,指尖沾到一点黏黏的汁液,带着植物特有的涩味。

地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 “沙沙” 作响,是经年累月堆积的痕迹,褐色的、黄色的、还有半绿半黄的,层层叠叠,像铺了层松软的地毯。几只黑蚂蚁在落叶间穿梭,搬着一块比它们身体还大的碎屑,走走停停,像是在合力完成一项伟大的工程。凌云蹲下身看了会儿,看着它们用触角互相碰了碰,像是在交流,然后又埋头往前挪,那股认真劲儿让人不忍打扰。

不远处的草丛里,突然传来 “窸窣” 一声轻响,凌云循声望去,只见一只浅棕色的小蜥蜴窜了出来,比早上阳台上那只壁虎大些,尾巴长长的,在草地上飞快地跑过,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转眼就钻进了另一丛灌木里。孙萌萌也看到了,兴奋地低呼:“蜥蜴!我看到蜥蜴了!”

“小声点,别吓着它。” 李芳姐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声音放得很柔。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看着那丛灌木,期待着小蜥蜴再出来,可等了半天,只有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再没别的动静。倒是有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了过来,翅膀蓝得发紫,边缘镶着一圈黑,在花丛中翩跹,停在紫色的小花上,翅膀一合,就和花瓣融在了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凌云站起身,走到凉亭外,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椰树叶,望向更深处。那里的树更密了,阳光几乎透不进去,只能看到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绿,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隐约能听到水流声,“叮咚叮咚” 的,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带着股清凉的气息。

“你们听,是不是有水声?” 陈雪侧耳听了会儿,抬头问大家。

“好像是有。” 张姐夫也凝神细听,“说不定前面有小溪?”

“去看看?” 赵晓冉眼睛一亮,显然对这个发现充满好奇。

“走!” 孙萌萌第一个响应,已经迈开了步子,“说不定还有鱼呢!”

一行人顺着水声的方向往前走,石板小径在这里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难走的土路,坑坑洼洼,长满了野草。大家互相搀扶着,赵晓冉拉着孙萌萌,林薇扶着陈雪,张姐夫则把念念架在脖子上,李芳姐跟在旁边护着,凌云走在最后,时不时提醒前面的人注意脚下的石头。

走了约莫七八分钟,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片小小的池塘出现在椰林深处,水面碧绿,像块被打磨过的玉,岸边围着一圈光滑的鹅卵石,上面长满了青苔,湿漉漉的。几棵垂柳斜斜地倚在塘边,枝条垂到水面上,被风吹得轻轻摇摆,搅起一圈圈涟漪。

水声就是从池塘尽头的小瀑布来的,不算高,也就半人多,水流从一块平整的岩石上泻下来,砸在下面的水潭里,溅起细碎的水花,“哗啦啦” 的,比刚才听到的声音清晰多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把碎银。

“哇!真的有水!” 念念从张姐夫脖子上探出头,小手指着池塘,眼睛瞪得溜圆。

水面上漂着几片荷叶,圆圆的,像绿色的盘子,其中一片上还停着一只青蛙,绿色的背,白色的肚皮,鼓着腮帮子,“呱呱” 叫了两声,然后 “扑通” 一声跳进水里,溅起一朵水花。

岸边的草丛里开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黄色的、粉色的、蓝色的,星星点点,像撒在绿毯上的宝石。几只蜻蜓在水面上低飞,翅膀透明,闪着虹彩,飞累了就停在草叶上,尾巴一翘一翘的。

大家都看呆了,谁也没想到椰林深处藏着这样一处景致。孙萌萌已经脱了鞋,赤脚踩在鹅卵石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传来,她舒服地叹了口气,走到水边,伸手撩了撩水,清凉的水溅在胳膊上,驱散了所有暑气。

“这里太美了。” 林薇轻声说,像是怕打破这份宁静,她走到垂柳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柳叶,叶片细长,边缘光滑,带着露水的湿润。

陈雪拿出手机,对着池塘和瀑布拍了起来,想把这份美好留住。“回去可以告诉前台的姑娘们,她们说不定都不知道这儿呢。”

张姐夫把念念放下来,小姑娘立刻跑到岸边,蹲在鹅卵石上,伸出小手去够垂到水面的柳枝条,手指刚碰到叶子,枝条就往后缩了缩,逗得她咯咯直笑。李芳姐站在旁边,看着女儿,眼里满是温柔。

凌云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看着眼前的池塘、瀑布、垂柳,还有身边的朋友们,心里一片澄明。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在水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颗跳动的心脏。风吹过,带来水汽的清凉和草木的清香,蝉鸣依旧在耳边,却不再觉得聒噪,反倒像是这自然乐章里不可或缺的音符。

他想起早上那只灰麻点的小壁虎,想起海边的贝壳和海螺,想起旅馆窗前的椰影,现在又多了这处藏在椰林深处的池塘。这些细碎的、鲜活的画面,像串在绳子上的珠子,串联起这段旅程的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开始西斜,金色的光芒透过椰树叶,给池塘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水面变成了金色,连溅起的水花都像是碎金。

“该回去了,再晚天就要黑了。” 张姐夫看了看天色,提议道。

大家都有些恋恋不舍,孙萌萌最后撩了把水,才恋恋不舍地穿上鞋。念念被李芳姐牵着手,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池塘里的荷叶,嘴里念叨着:“明天还来吗?”

“来,明天再来。” 李芳姐笑着答应她。

往回走的路似乎短了些,大家聊着刚才的发现,脚步轻快。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个被拉长的惊叹号。凌云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藏在椰林深处的池塘,它已经被渐渐聚拢的暮色和树影笼罩,只隐约看到水面上晃动的金光,像一块被遗忘的宝藏。

他笑了笑,转过身,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队伍。身后的椰林,那条蜿蜒的石板小径,那个静谧的凉亭,还有这片藏着惊喜的池塘,都被留在了这片温暖的暮色里,等待着明天的朝阳,也等待着他们下一次的探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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