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都是朕的钱!!!”
李隆基咆哮出声。
整个梨园被圣人的愤怒所笼罩,数千乐工都噤若寒蝉。
李林甫躬身立于阶下,耳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提供的这些年李适之通过各种渠道“黑”下来的岁入、羡余、折色,总计不下五百万贯,其中半数都给了皇甫惟明作为军资,以及收买陇右、河西、朔方等各路将官。
而其余的则大半花在长安,用来笼络各部堂高官。
皇帝手中的账本明细极厚。
每笔收入所得与花销去向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就连一旁的高力士都有些腿软。
他本人虽没有收太子一脉的宝钱,但保不齐内侍省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乱伸手。
两府进项从来都是圣人的禁脔与命根子,谁碰谁死。
更何况还是当朝左相在挖墙根!?
简直罪不可恕!
“贬李适之为宜春太守,现在就下制书,日落前上路!”
李隆基苍老的脸上戾气一闪,转头看向李林甫:“善后事宜就交给李卿!你懂如何做!”
“臣遵旨。”
李林甫微微躬身,就要领命告退,却又被叫住。
“政事堂如今唯卿一人,此事不妥,当推举贤能为国分忧。”
皇帝的话让李林甫心下微微一动,但其口中却推辞道:“此乃圣人一言决之。”
“卿乃集贤殿大学士,举贤不避亲,大可言之!”
李隆基看似信任有加,可奸猾如李林甫,如何不知此乃致命试探?
大唐自立国以来,帝位传承都是父子局,非弄出个你死我活不成。
可如今李适之再倒台之后,必然还要牵连一大批官员与边镇将领,自此太子李亨这些年信心积攒下来的羽翼就要被剪除个干净,以后便是没牙的老虎,几乎已是对皇位没了任何威胁。
但赢者通吃。
李林甫一系本就权倾朝野,又赢过此局后,更是势大难治。
帝王术在平衡之道。
此之问,在问心。
稍有差错,便要跟政敌在黄泉路上作伴。
“臣......”
李隆基眉头挑了挑。
朕让你举荐,你还真开口啊!?
胆子不小!
李林甫躬身道:“.......吏部侍郎韦见素,公忠体国,能堪大任!”
“嗯!?”
皇帝的表情瞬间精彩无比。
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李林甫竟然推了个姓韦的出来。
虽然此人出身南皮公房,与韦坚所处的彭城公房早已分家,要不之前皇甫惟明案其也早就牵连进去。
但京兆韦氏是一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这糟老头子真是一心为公?!
侍郎级别以上的重臣,李隆基心中自有一本账。
虽其近些年懒政、怠政,可权柄却是把得牢牢的,特别是事关宰相之位,凡是有资格入阁的“储相”人选,其都是了然于胸的。
韦见素不管从资历、能力、出身、见识,还是过往表现,都堪称完美。
“卿.......所言甚善......”
圣人微微沉吟后,朗声道:“那就让他先把兵部管起来,给个同中书门下的差遣,李适之空出来的职司就由你先担着,待此事了结之后,再行定夺!”
“臣遵旨。”
“高力士!”
“老奴在!”
李隆基漫不经心道:“上次让边令诚去巡边,人回来了吗?”
原来不是问贪污宝钱的事儿!
高大将军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小心回复道:“今儿个最新的消息,人刚到洛阳,还要几日才能回京复命。”
“朔方等处如何?”
高力士缓声道:“好像没什么岔子。”
李隆基脸上多出些许笑意:“朕之冠军侯,要加加担子了!拟旨.......加朔方、河东节度大使,陇右......”
此话如重锤一般敲在李林甫心坎上。
空悬数月的陇右节度使也要授给王忠嗣了吗?
三镇节度?!
开唐以来都闻所未闻!
可圣人接下来的话,却更让在场之人心脏猛跳。
“.......河西节度使,命其秣马厉兵,集中力量,以泰山压顶之势,速速拿下石堡城!”
李隆基右手狠狠挥了挥:“西戎贼子欺朕久矣,该让他们尝尝身死族灭的滋味了!”
“圣人英明!!”
高力士反应最快,率先俯身下拜,一通马屁送上。
而神情有些恍惚的李林甫也立马跟上。
但其心情却是复杂的多。
王忠嗣身兼四镇节度使,麾下正兵之数已近二十万!
就是用人命来堆,石堡城也绝对能拿下了。
失此天堑,河湟吐谷浑旧地光复,那就是指日可待。
如果安西再将大小勃律拿下,剑南从平戎城协同发兵。
吐蕃就有灭国之危。
到那时,王忠嗣出将入相,任谁也阻挡不了!
怪不得圣人要将侍中之位空悬。
原来是要留给他的好半儿!
“圣人,如此一来,边塞王家军独大,恐起肘腋之变!”
李林甫反将一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就是玩平衡嘛,中枢要平衡,那边镇节度的平衡还要不要?
李隆基脸上闪过一丝厌烦,正要找理由驳斥,却听内侍禀报:杨国忠求见。
此处虽为梨园,但中书令单独奏对,谁能插队?
这就是政治潜规则。
可圣人却是展颜道:“来得正好!这个南衙的大将军一起来议一议军务!”
李林甫面无表情,可内心却是不屑一顾。
那靠裙带关系上来的,懂得什么军务?!
而杨国忠入内之后,见李林甫也在,却只是敷衍地拱拱手,丝毫不给当朝首相面子。
李隆基佯怒道:“好胆!竟敢在李卿面前放肆!还不快快赔罪?!”
可杨国忠却直接双膝跪地,语带哭腔道:“圣人!既如此,干脆让李相直接取了臣的性命便是了!”
“放肆!说的什么胡话!?李卿如何你了?”
“今年漕运输入京中钱粮,还不足去岁一半,臣这转运使就是累死,也完不成圣人重托!”
一听钱粮少了这许多,李隆基立马严肃起来。
“起来答话!好好说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杨国忠很光棍地行礼起身,然后右手指向李林甫:“去岁韦坚一案,李相株连甚广,几乎都把大河署官抓空了!朝野上下都将漕运衙门视为畏途,宁可辞官不做也不愿来此上任,若牵连之态不息,不出一月,河上粮船必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