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灰烬与新生
那份沉甸甸的医疗记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冷夜凝的心上,日夜灼烧。苏焰那句“尊重您的意见”和文件中透露出的、对孩子们健康近乎偏执的细致关注,与她记忆中那个冷酷无情的掌控者形象形成了剧烈的反差,让她坚固的恨意之墙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她试图用最坏的恶意去解读这一切,但心底那丝不受控制的、名为“可能性”的毒草,却顽强地滋生蔓延,搅得她心神不宁,夜不能寐。
岚山庄园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平静之下,是两人之间更加诡异和紧绷的暗流。苏焰依旧鲜少露面,仿佛刻意保持着距离,但冷夜凝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目光,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和……复杂。他不再用直接的命令或威胁来施压,而是用这种沉默的、渗透式的“关怀”,将她逼入一个更加被动和迷茫的境地。
这天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岚山。狂风呼啸,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仿佛要将整座庄园吞噬。冷夜凝被雷声惊醒,起身查看孩子们是否安好。墨墨和轩轩都睡得很沉,并未被风雨惊扰。她为他们掖好被角,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闪电撕裂的、如同墨染般的夜空,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和不安,随着风雨声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寻常巡逻保镖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有些凌乱,甚至带着一丝……踉跄?停在了她的房门外。
冷夜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么晚了,会是谁?苏焰?他喝醉了?还是……?
她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警惕地盯着房门。
门外的人没有敲门,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着。隔着门板,冷夜凝似乎能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混合在狂暴的风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和……异常。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冷夜凝几乎要忍不住出声呵斥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极低极低的、近乎叹息般的呼唤,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沙哑而破碎的语调:
“冷夜凝……”
这一声呼唤,像一道惊雷,直接在冷夜凝脑海中炸开!是苏焰!真的是他!但他的声音……怎么会是这样?那种疲惫、沙哑、甚至带着一丝……脆弱?的语调,与她认知中那个永远冰冷强势的男人判若两人!
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回应,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想干什么?在这样一个暴雨之夜,用这种声音呼唤她的名字?是新的把戏吗?用示弱来瓦解她的防线?
门外的人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用那种近乎梦呓般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低低地开口了,话语被风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却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冷夜凝耳中:
“……我知道……你恨我……恨之入骨……”
“……我把你关在这里……用孩子威胁你……毁了你的自由……我……罪该万死……”
“……可是……冷夜凝……我……”他的声音哽住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呼吸变得更加粗重混乱,“……我没办法……放你走……我做不到……”
“……看到你跳下去的那一刻……我……”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颤抖,“……我这里……(他似乎指了指胸口)……像被挖空了一样……我宁愿……宁愿你拿着刀捅向我……也不想……再看到你消失……”
“……那些照片……那些过去……我……”他的话语变得混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压抑,“……我不是想折磨你……我只是……怕……怕彻底失去……”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门外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类似呜咽的抽气声,然后是身体重重靠在门板上的闷响,以及逐渐远去的、踉跄而凌乱的脚步声。
他……走了。
冷夜凝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窗外是肆虐的暴雨和雷鸣,而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苏焰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带着醉意和痛苦的“坦白”,在耳边反复回荡。
恨之入骨……罪该万死……没办法放你走……怕彻底失去……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坚固的心防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真的是苏焰说出来的话?那个冷酷、傲慢、视她为所有物的男人,竟然会承认自己的“罪”,会流露出……恐惧和……脆弱?
是酒精的作用吗?还是……这才是他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真实?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冷夜凝!她一直以来坚信的仇恨基石,在这一刻剧烈地摇晃起来!如果……如果他的掌控背后,真的隐藏着如此扭曲而强烈的……执念和恐惧?如果他对孩子们的关注,并非全然是筹码,而是掺杂了……一丝真实的父性?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天旋地转般的恐慌和自我厌恶!她怎么能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他带给她的伤害是真实存在的!囚禁、骨肉分离、一次次摧毁她的希望……这些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可是……今夜这场暴雨中的醉后真言,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那声音里的痛苦和绝望,听起来不像是伪装……那种近乎崩溃的脆弱,与她记忆中任何时候的苏焰都截然不同……
冷夜凝瘫软地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任由窗外的暴雨声淹没她混乱的思绪。恨意依旧在燃烧,但恨意的火焰之下,一片前所未有的、充满迷雾的荒原正在展开。苏焰的“坦白”,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将她推入了一个更加深不可测、更加危险的情感漩涡。
这一夜,岚山庄园的暴雨未曾停歇。而冷夜凝心中的风暴,才刚刚开始。灰烬之下,被雨水冲刷出的,究竟是更加清晰的恨意沟壑,还是……一片她从未踏足过的、布满裂痕的未知之地?答案,已然在风雨中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