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晚饭桌上,灯光亮得晃眼。赵兰英把一块红烧肉夹进顾长风碗里,语气还带着下午的火气:“你说那许丫头,打了十环还不去领奖,让张婶代领,像话吗?还有你,她那样对你还帮她说话,你是不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顾长风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把红烧肉又夹回赵兰英碗里:“她就是不爱热闹,不是故意失礼。而且她确实打了十环,拿奖是应该的。”
“应该?”赵兰英放下筷子,声音提高了些,“她那是蒙的!要不是运气好,能中十环?你当年练了三个月才九环,她倒好,随便一枪就破了你的纪录,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你的纪录多不值钱!”
“妈,射击靠的是准头,不是练的时间长短。”顾长风拿起碗盛了碗汤,语气平淡,“她能中十环,说明她有天赋,跟运气没关系。”
这话让赵兰英愣住了——自从许诺进了大院,顾长风就没给过她好脸色,今天居然主动替她说话?她刚想再反驳,张婶提着个布袋子走了进来,笑着说:“赵姐,顾团长,我来送许丫头的奖品。”
布袋子里装着射击比赛的一等奖奖品:一支英雄牌钢笔,一个硬壳笔记本,还有两斤水果糖。张婶把袋子放在桌上:“许丫头说,钢笔和笔记本您帮她收着,她用不上;水果糖给您孙子吃,她不爱吃甜的。”
“她倒会安排!”赵兰英哼了一声,却还是拿起水果糖,“这糖还行,我孙子肯定爱吃。”
顾长风拿起那支钢笔,笔身是黑色的,刻着“优秀射手”四个字,他摩挲着笔身,突然问:“张婶,她拿到奖品时,真没说什么?”
“没说啥啊。”张婶坐下喝了口茶,“就问我奖品是不是吃的,我说不是,她就让我把糖给您孙子,笔和本子放您这儿。对了,她还说以后再也不比射击了,太吵,震得耳朵疼。”
顾长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果然是她的风格,得了好处还嫌麻烦。他把钢笔放进笔筒,笔记本收进抽屉,动作比平时慢了些,像是在珍视什么。
张婶走后,赵兰英看着顾长风的样子,越想越不对劲:“你最近对许丫头的态度怎么变了?以前你不是总说她懒、不懂事吗?”
“她只是不爱争。”顾长风收拾着碗筷,“比那些表面光鲜、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强。”
赵兰英愣了——她知道顾长风说的是李茉莉,上次照片的事还没过去,可她没想到,顾长风居然会把许诺和李茉莉对比,还偏向了许诺。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却看见顾长风已经端着碗筷进了厨房,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晚上,陈默和赵四来团部汇报工作。赵四把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忍不住说:“团长,今天嫂子的十环,全大院都传开了!连老首长都问,是谁家的家属这么厉害,您没跟老首长提嫂子吧?”
“没提。”顾长风翻着文件,目光却没落在纸上,“她不想出风头,不用到处说。”
陈默推了推眼镜,小声问:“团长,您说嫂子真的是蒙的吗?我今天去射击场看了靶心,弹孔正好在正中间,一点偏差都没有,不像是蒙的。”
“不是蒙的。”顾长风终于抬起头,语气肯定,“她对瞄准有天生的敏感度,只是自己没发现。你们练射击时,是不是觉得瞄准需要找参照物?她不用,她好像能凭感觉找到靶心的位置。”
“凭感觉?”赵四瞪大了眼睛,“这也太神了吧!那嫂子要是去当兵,肯定能成神枪手!”
“她才不会去当兵。”顾长风想起许诺说“射击太吵”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她连早起都不愿意,怎么可能去受那份苦。”
陈默和赵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团长居然会笑?还会替嫂子着想?这要是放在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赵四忍不住问:“团长,您是不是……对嫂子有点不一样了?”
顾长风握着文件的手紧了紧,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汇报完工作就回去吧,明天还要训练。”
两人识趣地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顾长风的声音传来:“对了,许同志的奖品,你们别跟别人说在我这儿,免得她又嫌麻烦。”
“知道了!”赵四应着,关上门的瞬间,忍不住跟陈默说:“团长这是……真香了吧?”
陈默点了点头,推了推眼镜:“看样子,是了。”
书房里,顾长风把文件扔在桌上,走到书架前,拿出一个旧笔记本——里面记着他历年的射击成绩,最上面一页写着“九环,1977年8月”,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他翻开笔记本,手指划过那行字,又想起许诺歪着身子开枪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点痒。
他拿出笔,在笔记本空白页上写了“许诺,十环,1982年10月”,写完又觉得不妥,划掉了,可划掉后又忍不住重新写上,反复几次,最后只能把笔记本合上,放在抽屉最里面。
夜深了,顾长风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条银色的带子。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全是许诺的样子——她咬着水果糖走上射击台的样子,歪着身子开枪的样子,打完就往国营饭店跑的样子,甚至连她踢着小石子回宿舍的样子,都清晰得像在眼前。
他猛地坐起来,穿上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出家门——他想去看看,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女人,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没睡着。
临时工宿舍楼下,路灯亮着昏黄的光。顾长风站在树后,看着许诺宿舍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里面没有灯光,显然她已经睡了。他想起张婶说“她沾枕头就睡”,忍不住笑了——全世界只有她,打破了别人求之不得的纪录,还能睡得这么香。
他在树后站了很久,直到风刮得有点冷,才转身往家走。回到床上,他还是睡不着,干脆拿起之前的射击训练手册,翻了几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反复回响的,都是那天射击场的枪声,还有许诺那句漫不经心的“哦,中了啊”。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女人。她懒懒散散,却能在关键时刻让人惊艳;她对什么都不上心,却偏偏能打破别人引以为傲的纪录;她总说想退婚,却又在不经意间,让他的目光忍不住跟着她转。
“顾长风啊顾长风,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对着天花板小声嘀咕,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子——他知道,自己好像栽了。从退婚现场她要抚恤金开始,到仓库外的咸鱼抱枕,再到今天的十环,这个女人像颗种子,不知不觉就落在了他心里,还发了芽。
窗外的月亮渐渐西斜,顾长风终于有了点睡意,可闭上眼睛前,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还是——明天,要不要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打中的十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