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庭院染成一片暖金色,沈知意正看着乌执教小卓雅辨认几种常见的草药,乌执耐心地指着叶片,小卓雅学得认真。
这一幕宁静而温馨,却即将被无情地打破。
“父亲?”沈知意察觉到父亲异常的神色,心头莫名一紧。
沈父的目光复杂地掠过安静站在一旁的乌执,最终落在女儿脸上,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用一种近乎疲惫到极点的声音开口:“大祭司……死了。”
沈荆死了?
那个与梁仕初合作冒充祭司的沈家私生子?
沈知意瞳孔骤缩,手中的绣帕飘然落地。乌执正在讲解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只有搭在石桌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那个沈荆?他……怎么死的?”沈知意声音微颤。
“陛下说是……练功反噬。”沈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与无奈,“梁仕初作保,说与我们沈家无关。”
沈知意的心沉了下去。梁仕初作保?他会如此“好心”?
沈父摇了摇头,没有提那要命的水印,更没说宫中发生的一切。
不等她细想,沈父接下来的话,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开:“陛下亲自下旨,为你和仕初赐婚。婚期……就定在七日之后。”
“七日之后?!”沈知意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父亲!这怎么可能?为何如此仓促?我……”
“没有为何!”沈父罕见地打断了女儿的话,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陌生的强硬,“这是圣旨!知意,沈荆的死必须尽快翻篇,陛下需要安抚苗疆,梁家需要这门婚事稳固地位,而我们沈家……需要活下去!你明白吗?”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不再看沈知意瞬间苍白的脸,也不再看角落里那个安静得过分的身影,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开了院落。
七日……黄道吉日……
这几个字像惊雷,在沈知意耳边炸开。她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石桌才稳住身形。
怎么会这么突然?沈荆刚死,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亲那讳莫如深的态度……
沈知意心乱如麻,巨大的恐慌和抗拒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不要嫁给梁仕初!尤其是在看清了他的虚伪与算计之后!
“姐姐?”乌执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轻轻拉住了她冰凉的衣袖。他仰着脸,那双总是雾气弥漫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她的惊慌与无助。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撒娇,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确认她的痛苦。
沈知意看着他那张纯净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她下意识地反手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阿执……”她声音哽咽,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乌执任由她握着,另一只垂在袖中的手,却悄然收紧。指尖那枚由血迹化生,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小蜘蛛印记,微微发烫。
七日……
他轻轻摩挲着沈知意腕间银夙所化的镯子,那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姐姐,别怕。
他在心中无声低语。
这场婚礼,不会有的。
而在一旁,小卓雅抱着草药筐,看看失魂落魄的沈知意,又看看沉默不语的乌执,大眼睛里充满了懵懂的担忧。
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沈父带来的消息如同阴云笼罩小院,不过一晚,更沉重的旨意便紧随而至。
次日清晨,一队身着宫中服饰的宦官与禁卫便踏破了沈府的宁静。为首的内侍手持明黄卷轴,面容肃穆,声音尖利地穿透了晨霭,在沈府前厅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沈府所匿苗疆人等,身份殊异,牵涉甚广。今南疆使臣入京朝贡,念其思乡情切,特旨恩准,即日遣返苗疆故土,不得延误!以示天朝怀柔之德。
另,沈家牵扯苗疆大祭司遇害一案,嫌疑未清,即日起,沈府封锁,无诏不得任何人随意出入,一应人等,静候查问。钦此——”
“遣返”二字,咬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驱逐意味。
圣旨宣读完毕,整个沈府一片死寂。下人们噤若寒蝉,沈父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
沈知意跪在地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冲四肢百骸。她几乎要冷笑出声。
多么讽刺!
当初是朝廷,是梁仕初,千方百计从苗疆带回了沈荆那个冒牌货,搅动了风云。如今,风波骤起,他们却要将真正的大祭司,像扫除尘埃一样驱逐出去?
封锁府邸已是软禁,而将乌执和阿雅送走……这无异于剜她的心!
“臣……接旨。”沈父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重重叩首。
禁军士兵立刻行动起来,面无表情地开始布防,将沈府各个出口把守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不!不能带他们走!”沈知意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惊惶与抗拒。
“沈小姐,此乃陛下旨意,抗旨不遵,可是大罪。”传旨官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乌执,只见他低垂着头,紧紧牵着小卓雅的手,看不清神情,但那单薄的肩膀绷得笔直。
内侍官刚走,梁仕初便“闻讯”匆匆赶来。
他站在被禁卫把守的院门外,隔着一段距离,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愤慨:“知意!你莫要惊慌,陛下只是一时受了小人蒙蔽!我定会想办法在陛下面前为你沈家陈情,早日解除这禁令!至于阿执弟弟和阿雅……”
他目光扫过乌执,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返回故土,或许……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好过留在这是非之地,徒惹麻烦。返回苗疆,于他们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梁仕初话语看似安慰,实则句句撇清关系,并将乌执和阿雅定位为“麻烦”。
沈知意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锐利:“最好的归宿?仕初哥哥,这其中,当真没有你的手笔吗?”
梁仕初面色微变,随即苦笑,他试图去握沈知意的手:“知意,你怎能如此想我?我心中只有你,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七日之后,你我便是一家人,我岂会害你?”
沈知意猛地抽回手,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冷得像冰:“梁公子请自重。沈府如今是非之地,不便待客,请回吧。”
梁仕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温声道:“好,我改日再来看你。你……保重。”
沈知意看着他虚伪的表演,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连一句话都不想与他多说。
梁仕初自觉无趣,又假意叮嘱了几句“保重”,便转身离开。
府门在身后沉重合拢,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一道无形的牢笼就此落下。
离别,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