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执无意识画出的那诡异图案,像一根针,再次刺破了沈知意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她几乎是立刻严令女先生和小卓雅不得将此事外传,并亲自将那张沾染了不祥气息的宣纸投入香炉,看着它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仿佛如此便能将那潜藏的危险一同埋葬。
然而,那扭曲的线条却已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知意更加坚定了不能带乌执前往神树祈福的决定。那片地方,与苗疆牵扯太深,谁也无法预料,靠近那棵诡异的神树,会对他产生何种难以预料的刺激。
接下来的两日,沈知意刻意减少了与乌执的单独相处,更多时间花在教导小卓雅和处理府中庶务上。
乌执似乎也察觉到了她若有若无的疏离,不再像之前那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只是常常安静地待在她视线可及的角落,那双雾气弥漫的眸子,总是沉默地追随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被无形隔阂后的失落与不解。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祈福的前一日,沈知意正在院中看着小卓雅练习走路仪态,乌执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目光空蒙地追随着一只在花间翩跹的蝴蝶。
春日暖阳洒满庭院,看似一派宁静祥和。
忽然,乌执转过头,那双雾气弥漫的眸子望向沈知意,声音清冽地打破了寂静:
“姐姐,要去……那个祈福吗?”
沈知意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神树祈福之事。她本能的反应便是拒绝让他涉足那般公开又敏感的场合。
梁仕初、沈荆,还有那棵诡异复苏的神树……太多未知的危险潜藏其中。
“我不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试图将这个话题扼杀在萌芽状态,“那等场合人多眼杂,无甚趣味。”
乌执沉默了一下,雾气弥漫的眸子微微转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他抬手指了指正在院子里追逐蝴蝶的小卓雅,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甚至带着点生硬的、与他平时空茫神态不符的刻意:
“阿雅……阿雅说她想去看看。”
沈知意闻言,心中顿时了然。
阿雅这几日跟着女先生学习,对京城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不假,但她年纪尚小,根本还不清楚“神树祈福”具体是何事,更从未主动提起过要去。
这拙劣的借口,显然是乌执自己想去,却拿阿雅当幌子。
她看着乌执,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纯净茫然的样子,但细微处,那微微抿紧的唇线,那眼神里一闪而过,不易察觉的执拗,都暴露了他并非全无想法。
沈知意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警惕,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他这笨拙的借口和隐藏的渴望所触动的心软。
她板起脸,试图让他知难而退:“祈福之地人多眼杂,阿雅年纪小,容易受惊走失,不宜前往。”
乌执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拒绝,怔了一下,那双空茫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还有一丝被拒绝后的委屈。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再提阿雅,只是就那样默默地看着她,仿佛在用无声的沉默表达着他的坚持。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沈知意以为他已经放弃时,他却忽然又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那……阿执,可以保护姐姐和阿雅。”
保护?
沈知意几乎要被他这话气笑了。
一个记忆全无、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的人,说要保护她?
更何况,他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可是,看着他那样认真地说出这句话,看着他眼底那带着一丝希冀的意图,沈知意准备好的所有冷硬拒绝的话,竟都堵在了喉咙里。
乌执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但他并未像寻常孩童般纠缠。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将目光转向正努力模仿侍女走路、小脸绷得紧紧的小卓雅身上。
小卓雅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天真:“阿意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呀?阿雅也想去玩!”
他站起身,走到小卓雅身边,蹲下身,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空茫却异常认真的语气,轻声对小女孩说:“阿雅,想不想……去看一棵很大、很神奇的树?听说,在那里许愿,会很灵验。”
小卓雅闻言,立刻停下了笨拙的练习,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孩童对未知事物的纯粹好奇与向往。
她用力地点着小脑袋,跑到沈知意身边,拉住她的衣袖,仰起小脸,用带着苗语腔调的汉语软软央求:
“阿意姐姐,阿雅想看神奇的大树!阿雅想去许愿!带阿雅去嘛,好不好?”
看着小卓雅那充满期盼的、亮晶晶的眼睛,沈知意到了嘴边的拒绝顿时哽住了。她如何能对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身世可怜、对她全心依赖的孩子,硬起心肠说不?
她猛地抬头,看向站在小卓雅身后,依旧是一脸无辜和空茫的乌执。
他安静地回望着她,雾气弥漫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算计,仿佛刚才那句引导性的话语,真的只是随口一提,为了满足小女孩的好奇心。
可沈知意知道,绝不是!
他利用了卓雅!
利用了她对卓雅的怜惜和不忍!
一股难以言喻的恼怒涌上心头,夹杂着一种被看穿、被拿捏的无力感。他即便失了忆,那份潜藏在骨子里,不动声色的敏锐和……狡猾,竟也未曾完全消失吗?
“乌执,你……”她想斥责他,可看着他那张纯净无暇的脸,和眼中全然的茫然(至少表面上是),斥责的话又堵在了喉咙里。
对一个“心智不全”的人发火,显得她多么可笑且不近人情。
小卓雅还在眼巴巴地望着她,小手轻轻摇晃着她的衣袖:“姐姐,带阿雅去嘛……阿雅会很乖的……”
沈知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柔软的泥沼,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最终,那份对卓雅的怜惜,以及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要看看乌执究竟意欲何为的冲动,压倒了她对风险的评估。
她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了乌执一眼,然后弯腰,轻轻摸了摸小卓雅的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妥协:
“……好。姐姐带阿雅去。”
小卓雅立刻欢呼起来,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乌执站在一旁,依旧安静,只是那空茫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水纹般微动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成功了。
用一种她无法拒绝的方式。
沈知意看着欢呼的卓雅,又看了看沉默的乌执,心中那份不安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