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相机里,存着一组特别的照片。既不是雪山日出,也不是草原星空,而是苏晚修车的背影。一共十七张,从初春拍到深秋,角度各异,却都牢牢锁着那个穿着工装马甲、蹲在车底的身影。
第一张是在三月的戈壁。房车的刹车突然失灵,苏晚钻在车底修了整整一下午。林墨举着相机蹲在旁边,看着她沾满油污的手指在零件间灵活地转动,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破洞,露出的皮肤蹭着地面的沙砾,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脊梁骨挺得笔直,像株在风里不肯弯腰的白杨树。林墨按下快门时,镜头里还落进了苏晚随手扔在旁边的扳手,和车底漏下的几滴油。
五月在江南水乡,房车水箱漏水,苏晚跪在青石板路上修管道。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发梢滴在后背,晕开深色的水痕。林墨站在廊下拍她,镜头特意压低,让屋檐的飞翘和苏晚弓起的脊背形成奇妙的呼应——一边是江南的柔,一边是她的韧。那天苏晚修到半夜,林墨就举着相机站到半夜,直到快门声惊动了她。
“拍我干嘛,一身泥。”苏晚仰头看她,脸上沾着灰,笑起来却露出两颗小虎牙。
“好看。”林墨没说谎,取景器里的背影,比水乡的桥还耐看。
盛夏在青藏高原,海拔四千多米的垭口,发动机爆缸。苏晚趴在滚烫的引擎盖上,汗水把衣服浸成深色,每动一下都像在水里捞出来的。林墨躲在石头后面拍她,镜头里能看到她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和被排气管烫出的红印。那天苏晚晕了两次,每次醒来都摆摆手让林墨别拍了,却还是爬回去继续拧螺丝。最后一张照片里,苏晚靠在车轮上喘气,手里还攥着扳手,远处的经幡在风里翻卷,她的背影像是和这片土地长在了一起。
最特别的一张是在深秋的胡杨林。苏晚蹲在车旁换轮胎,落叶飘了她满身,金黄的叶子粘在她的发间和肩膀上,她却浑然不觉,专注地盯着螺丝。林墨站在高处拍她,让整个胡杨林做背景,阳光穿过枝叶落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那天苏晚换完轮胎,转身就看到林墨举着相机,突然红了脸:“你怎么又拍?”
“因为你修东西的时候,比胡杨林还好看。”林墨把相机递过去,让她看照片。
苏晚的手指在屏幕上划着,从戈壁到水乡,从高原到胡杨林,自己的背影在不同的风景里重复着相似的动作。她突然停在青藏高原那边,声音有点哑:“这张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当时脸都白了。”
“因为你没回头啊。”林墨看着她,“你认真的时候,从来不回头。”
苏晚低头笑了,把相机还给她:“以后别拍这些了,拍点好看的风景。”
可林墨没听。她又拍了张苏晚此刻低头笑的样子,存在了那组照片的最后。镜头里,苏晚的侧脸在胡杨的光影里柔和了许多,手里还捏着片金黄的叶子——原来有些背影看久了,会慢慢变成想让她转过身来的模样。
后来整理相册时,林墨在那组照片下面写了行字:“她总说风景好看,却不知道自己弯腰修车的样子,早成了我镜头里最舍不得删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