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清玄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枚钢针，精准扎进广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看到了吗？这就是数据。”
他甚至没看石磊，目光直视着高台上的首席长老刘承。
“现在，你来告诉所有人，王朗的那炉丹药，究竟错在了哪里？”
全场死寂。
所有目光，从那个平静得不像话的凡人身上，转回到了那个因狂喜而颤抖的杂役弟子——石磊身上。
让他，去评判首席亲传弟子的丹药？
这不是羞辱。
这是行刑。
王朗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指着石磊，嘴唇哆嗦，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让他说？他懂个屁！
石磊深吸一口气，那股上品丹药的香气仿佛重塑了他的脊梁。他抬起头，第一次敢于直视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师兄，眼神里不再是畏缩，而是一种混杂着狂热与怜悯的俯视。
就像一个刚刚见过上帝的信徒，在看一个还在泥地里画十字的原始人。
“王师兄……”
石磊开口了，声音依旧发颤，但吐出的字句冰冷而精确，充满了不属于他的逻辑。
“你这炉凝神丹，是次品。”
轰！
两个字，像炸药，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引爆。
次品！
一个杂役，当着首席长老的面，说他亲传弟子的丹药，是次品！
“你放屁！”王朗终于吼了出来，状若癫狂，“你一个废物，凭什么！”
石磊没被吓住。胡先生的声音，正在他脑中构建坚不可摧的逻辑壁垒。
“凭数据。”
石磊抬手，一根手指直指王朗面前的丹炉。
“融合青木灵液与凝神草时，你的火候，早了一息。”
王朗的瞳孔骤然收缩！
“仅此一息，导致君药‘皂苷灵质’有百分之十二未能完成‘灵力键’重构，被高温提前破坏，形成无效沉淀。这，就是丹毒的来源。也是它……永远成不了上品的原因。”
石磊的声音越来越稳，越来越亮，不像评判，像宣读一份冷酷无情的尸检报告！
“你……你胡说！”王朗还在嘴硬，额头却已冷汗密布。
石磊说的每个字，都像手术刀，精准剖开了他炼丹时那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不协调感！
那种感觉，就像程序员写的代码出了bUG，自查千遍不得其解，结果路人甲随手就指出了那个隐藏在第387行的分号错误！
这他妈怎么可能！
高台上，刘承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他一步踏出，身形闪现至王朗炉前，一把抓起丹药，神识疯狂涌入。
片刻后，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王朗看到师父的反应，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彻底崩溃，面无人色地踉跄后退，喃喃自语：“不可能……我没错……”
胡清玄看都未看他，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刘承，淡淡开口。
那声音，才是今天这场审判的最终判词。
“他没错。”
胡清玄一句话，让刘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错的，是你们这套所谓的‘丹道’。”
希冀瞬间粉碎。
“什么君臣佐使，药性调和，”胡清玄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不过是你们在无法精确控制变量下，总结出来的一套模糊、低效、充满妥协的经验主义。”
“你的意思是，我等数百年的钻研，都是错的？”刘承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
“不，”胡清善纠正他，“不是钻研，是赌博。”
“你们赌药材的年份，赌丹炉的状态，赌虚无缥缈的‘丹感’，甚至赌自己的运气。所以，你们永远无法保证成功率，永远无法消除丹毒，永远无法真正理解——”
胡清玄顿了顿，一字一句，剖开了丹道那神圣的外衣，露出里面原始而丑陋的内核。
“——每一味药材在炉中，发生的真实变化。”
“住口！”
刘承终于承受不住，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凝婴期的威压轰然爆发，直冲胡清玄！
沐无忧一步踏出，聚婴期的气势更强，反压回去。刘承被气机冲撞，蹬蹬蹬连退三步，一口血涌到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他死死盯着胡清-玄，眼神怨毒又惊恐。
“妖言惑众！你这是在毁我丹道根基！你该死！”
胡清玄笑了。
他绕过沐无忧，直面这位气急败坏的首席长老，问出了一个让全场所有丹师都灵魂冻结的问题。
“长老，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既然你们敬畏天地，顺应药性。那为何，同一份丹方，同一个人，用同一批药材，在同一个丹炉里，却会炼出不同品阶的丹药？”
胡清玄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压迫感。
“你们所敬畏的‘天道’，如此喜怒无常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刘承的天灵盖上！
是啊！为什么？
这是所有炼丹师心中最大的魔障！他们将之归结于“状态”、“运气”，却从未有人敢于质疑这套体系本身！
今天，这个凡人，把它血淋淋地揭开了！
刘承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他毕生引以为傲的理论，他坚守数百年的信仰，在这一刻，被问得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荒谬！”他色厉内荏地咆哮，“老夫的丹火，随心而动，意到丹成，这便是天人合一！岂是你这凡人能懂！”
他猛地伸出右手，想催动自己那炉火纯青的本命丹火，用事实来镇压这等妖言！
一缕淡蓝色的火焰，在他掌心出现。
然后，闪烁了一下。
又闪烁了一下。
刘承的瞳孔猛地放大。
他疯狂催动玄气，那缕火焰却像风中残烛，明明灭灭，就是无法凝聚成型！它变得无比陌生，仿佛不再属于他！
“不……我的丹火……怎么会……”
他引以为傲、控制了三百年的工具，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叛了他！
“噗。”
火焰最终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
刘承呆呆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他的道心，没有碎。
是被……抹除了。
全场死寂。
王朗瘫倒在地，面如死灰。而那些平日里备受欺压的学徒们，看着胡清玄的背影，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
那是名为“希望”的火焰。
石磊第一个跪了下去，对着胡清玄的背影，重重磕头，声音嘶哑而狂热。
“请先生……传我等真正的丹道！”
“请先生传道！”
“请先生传道！”
呼啦啦一下，广场下方的数百名学徒，跪倒了一大片。他们的眼中，充满了对旧权威的唾弃，和对新世界的无限渴望。
药王谷深处，幽暗密室中。
“药剂师”看着水镜中的这一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感受到了恐惧。这个“变量”的可怕，不在于他能打败谁，而在于他能用思想，从内部瓦解一个固若金汤的体系！这比任何武力都致命！
“必须杀了他！立刻！”
“药剂师”杀机爆闪，准备不顾一切亲自出手。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退下。”
“药剂师”浑身一震，恭敬垂首：“主人！此人……”
“此人，我要亲自见一见。”
那声音不容置喙。
“药剂师”只能不甘应是，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与此同时，炼丹广场的骚乱，被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
一名仙风道骨的青衣道童，不知何时出现在广场入口。他无视现场的混乱，径直走到胡清玄面前，恭敬地躬身一礼。
道童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
“胡先生，我家谷主有请。”
“药圣他老人家，想亲自和您‘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