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既下,交割需时。
府中上下开始忙碌收拾行装,气氛中透着一种人心浮动的惶然。
两日后,薛孤知瑾带着数名亲随,其中便有黑水帮的二帮主马忠,来到汪植所在的商会大院。
厅堂内,汪植已得通报,亲自迎出。
双方见礼,汪植依旧执礼甚恭,口称“小娘子”。薛孤知瑾却免了那些虚礼,人虽坐着,背脊挺得笔直,脸上脂粉难掩憔悴。
她眼窝微陷,原本莹润的脸颊清减不少,显出几分伶仃的轮廓。
尤其是一双眸子,昔日的灵动光彩被一层挥之不去的红丝与黯淡笼罩,如同蒙尘的美玉。
“汪大掌柜,”她开门见山,声音微哑,“我随阿翁不日便要北上东都,岭南诸事,恐难再顾。”说着,示意马忠将一口沉重的樟木箱抬上。
箱盖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契书、凭约。
薛孤知瑾指尖拂过最上层几张:“黑水帮上下,我已吩咐妥当,今后便听汪会首调遣。
这些地契、码头、货栈的文书,其中不少……”她顿了顿,眼中痛色一闪,“原是你商会之物,今日物归原主,也算了一桩心事。”
汪植目光扫过箱中,心中了然。
这不仅是交割产业,更是沉甸甸的托付。
他面上不显,立刻拱手:“小娘子信重,汪某感激。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商道有商道的准绳,这些产业,汪某必悉心经营,不负所托。”
随即,他转头低声吩咐身后一位老成会首。
不多时,那会首便捧出一只黑漆扁匣,打开后,是一叠印制精良、数额不菲的“飞钱”。
“些许心意,权作程仪,万望小娘子勿却。”汪植将匣子轻轻推向薛孤知瑾。
这既是酬谢,亦是表明商会不愿平白承情,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往来。
薛孤知瑾看着那匣飞钱,并未推辞,只轻轻点了点头。
厅内一时静默,只余窗外隐约的市声。
她目光游离,终是忍不住,低低问出一句压在心底许久的话:“汪大掌柜……近来,可有……可有他的消息?”话音未落,眼圈已然更红,泪水无声滑落,滴在衣袖上,晕开深色的痕。
见她因相思煎熬至此形销骨立之状,汪植心中亦是暗叹。
本不想透露师伯的半分行踪的,可眼下。。。。
长叹一声后,他挥手屏退左右,连马忠也退至厅外守候。
待只剩他二人,汪植才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入她一人之耳:
“小娘子且宽心,我家郎君……眼下安好。”
薛孤知瑾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枯寂的眼中骤然迸发出骇人的光亮,死死盯住汪植。
汪植续道:“郎君正取道南行,不日将经六诏之地,前往安西,此事关生死,万不可再泄于第三人。”
“六诏……安西……”薛孤知瑾喃喃重复,泪水涌得更急,但这回却带着灼人的热度。
那原本死灰般的心田,仿佛被投入一颗火种,轰然腾起希望与悸动的烈焰。
她恨不能肋生双翅,即刻飞越这千山万水,去到那西南险僻之地,哪怕只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他……他一切可都周全?路上颠簸,西南多瘴疠……”她急急追问,语无伦次。
“自有周密安排,小娘子务必珍重自身,来日方长。”汪植语气沉稳,带着劝慰,也带着些许警示。
薛孤知瑾紧紧攥住衣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用力点头,将那“六诏”、“安西”四个字,如同烙印般刻进心底。
东都之路,忽然不再显得那般漫长无望了。
只要他安然,只要知道他在何处,这世间山水,便都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