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十二年,二月。
当大明京师的冰雪还没完全化掉,万里之外,那个以严酷跟奢华闻名的马德里,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皇宫,却已经洒满了早春微冷的阳光。
这里是日不落帝国的心脏,整个宫殿用灰色的花岗岩砌成,线条刚硬,宏伟又压抑,就跟他主人-斯帕尼亚国王菲利普的性格一样,虔诚,刻板,还无比强大。
国王的书房里,光线很暗,空气里飘着股旧羊皮纸跟香火混合的味道。
菲利普国王,这位人称文书国王的帝国统治者,刚看完那封从东方送来的,总督唐·米格尔亲手写的血书。
他的手指,在那几处描绘东方巫术和黑色火球的段落上,摩挲了老半天。
“巫术。。。”
国王低声念叨了一遍,他那张常年不见光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冷光。
他讨厌所有超出他掌控的力量,不管是尼德兰地区那些高喊自由的新教徒,还是那个来自东方的,号称能召唤风雷的术士。
在他的世界里,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而他,就是上帝在人间的凯撒。
“陛下,米格尔总督的描述,恐怕太夸张了。”一个头发花白的枢密院大臣,看国王不说话,小心翼翼的开口劝,“东方人一向狡猾,喜欢吹牛。可能,只是明国人搞出了什么。。。威力大一点的新炮而已。”
“威力大一点的炮?”
另一个在莱潘托海战里立过大功,脸上带条刀疤的海军大臣,站了出来,冷笑道,嗓门跟打雷似的。
“大臣阁下,恕我直言,什么样的炮,能在两里外,一炮就干掉一个石头钟楼?老子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事!米格尔或许是夸张了,但他描述的东西,足够让我们警惕起来了!”
“更重要的是,明国皇帝居然敢跟我们断了贸易,还敢资助那些叛军!这是对斯帕尼亚王冠最直接的挑衅!陛下,这口气绝对不能忍!!!我们必须让那个东方皇帝搞清楚,这片海上到底谁说了算!”
一时间,书房里,主战派跟保守派吵成一锅粥。
菲利普国王没有拦着他们,他只是安静的听着,像在听一场跟自己没关系的吵架。直到所有声音都小下去,他才慢慢开口,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
“各位,这事儿已经不只是香料生意亏了多少,也不是殖民地闹点小乱子。这是赤裸裸的,异教徒对天主之国的挑战。”
他站起身,眼神扫过墙上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我的舰队,载着上帝的荣光,开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应该被人敬畏。现在,这份荣光在东方被弄脏了,我作为上帝在人间的代理人,有责任。。。把它擦干净。”
他走到地图前,伸出手指,在代表大明的版图上,划了一下。
“我决定了。”
“传我的命令,用王国的名义,征集斯帕尼亚本土,还有新大陆所有殖民地的武装商船跟战舰,组建一支舰队。一支史无前例的,足够踏平所有东方异端的舰队!”
在场的大臣们心中一凛。
国王停了一下,好像在想一个配得上这支舰队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他沉声宣布:
“这支舰队,就叫——东方无敌舰队!”
他又转过身,扫视众人,最后落在了首席战争大臣的脸上。
“指挥这支舰队,我不需要一个懂航海的船长,我需要一把能毫不犹豫砸碎一切的铁锤。一个能让‘异教徒’这个词,从东方彻底消失的人。”
他说出了那个让在场不少人背后发凉的名字。
“传召。。。阿尔瓦公爵。”
。。。
景泰十二年,三月初。
从塞维利亚,加的斯,一直到遥远的美洲新斯帕尼亚总督区的阿卡普尔科港,斯帕尼亚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用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转动起来。
国王的命令传遍四海。
无数装满了南美白银,蔗糖,还有烟草的盖伦帆船,被临时改成了武装运输舰。造船厂的锤子声一天到晚都没停过。成千上万的士兵,从刚打完的意大利战争和尼德兰镇压行动里被抽调出来,他们是帝国最精锐,最冷酷的老兵油子。
武器,弹药,粮食,朗姆酒。。。所有战争物资,跟潮水一样,往集结点涌过去。
而这支舰队的最高统帅,被菲利普国王叫做“王国之鞭”的第三代阿尔瓦公爵——费尔南多·阿尔瓦雷斯·德·托莱多,这时候也到了旗舰圣菲利普号的船舱里。
他快六十了,个子又高又瘦,一套合身的黑色将官服,更衬得他像一把出了鞘的剑。他脸上布满皱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冷酷无情。
他是尼德兰独立运动的镇压者,是让整个欧洲新教徒闻风丧胆的血腥公爵。他打的仗,从来不讲什么计谋和荣耀,出名的只有绝对的服从跟高效的杀戮。
“公爵大人。”一个年轻的副官,恭敬的把一份情报递上去,“这是我们关于那个明帝国的所有情报,还有。。。一些我们可以在当地利用的力量。”
阿尔瓦公爵接过情报,看都懒得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记着几个当地组织。
“无生教?”他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问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回公爵大人,这是个在明国南边流传很广的秘密教派。他们信一个叫‘无生老母’的玩意儿,行事神秘,信徒一大堆,而且大部分是穷光蛋,恨透了明国朝廷。”
“怨恨?”阿尔瓦公爵的嘴角罕见地动了一下,“很好。他们有什么武装?”
“大部分是些普通的刀剑,但里面有个叫‘海堂’的,盘踞在南边沿海,有不少跑得快的小破船,擅长搞偷袭和骚扰。我们的人,已经跟他们的一个使者搭上话了。只要价钱给够,他们愿意。。。做任何事。”
“任何事?”阿尔瓦公爵抬起眼,他冰冷的目光让副官不禁打了个哆嗦。
“去告诉那个使者,”公爵的声音平静又冷酷,“我不管他们信圣母还是信魔鬼,我只要他们的刀够快,够准。我到了曼尼拉之后,会需要一些。。。熟悉地形的向导。”
“是,大人!”
“还有,”阿尔瓦公爵叫住他,目光重新落回海图上,“写信警告我们那位葡萄牙盟友。国王陛下的耐心有限,让他们必须在舰队到马六甲之前,派出他们最精锐的卡拉克战船来跟我们会合。要是他们迟到了,那下次他们想为香料航线的安全向上帝祷告的时候,可能会发现,上帝的耳朵不太好使了。”
。。。
差不多同一时间,在葡萄牙里斯本的王宫里。
葡萄牙国王若昂三世,正铁青着脸看着斯帕尼亚大使递交的盟约。
那玩意儿嘴上说是盟约,其实就是命令。写的又傲慢,口气又硬,打着“共同维护基督世界在东方的利益”的旗号,要求葡萄牙必须派一支不少于十艘主力战船的舰队,配合斯帕尼亚的行动。
“陛下,斯帕尼亚人简直疯了!”财政大臣气的说,“他们的无敌舰队刚在英吉利海峡输了个底掉,现在又想把爪子伸到我们搞了半个世纪的东方航线上!这心思谁看不出来啊!”
若昂三世长叹一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现在的葡萄牙,早不是当年的样子了。而斯帕尼亚,吞了美洲的财富后,正是最牛的时候。
拒绝?那跟公开宣战没两样。
“答应他们。”国王疲惫地挥手示意,“但是-备上一份厚礼,派我们最好的船,抢在他们舰队前头,去一趟大明。告诉那个神秘的东方皇帝,就说,有一群强盗盯上了他的果园,马上就要来了。”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另外,让马六甲和果阿的总督,把我们最新画的,关于那片海域风向和洋流的航海图,找个合适的机会,不小心的。。。卖给明国人。”
打肯定是打不过了,不过给那个牛逼哄哄的邻居下点绊子,还是没问题的。
。。。
景泰十二年,三月下旬。
新斯帕尼亚,阿卡普尔科港。
上百艘巨大的盖伦帆船,卡拉克帆船跟武装商船,跟一座座会动的城堡似的,把整个海港都给遮住了。桅杆跟森林似的,船帆跟云彩一样,画着斯帕尼亚双头鹰,十字架还有各种贵族徽章的旗子,在风里哗啦啦的响。
盛大的出征仪式,在港口举行。
当地的红衣主教,亲自为舰队祝祷。圣歌嘹亮,香烟乱飘,气氛又庄严又狂热。
最后,阿尔瓦公爵,这位冷酷的统帅,走上了旗舰圣菲利普号的艉楼。
他没搞什么长篇大论的演说,只是拔出自己的佩剑,剑尖直指东方,声音冰冷,通过传令兵,传遍了整个舰队。
“士兵们!”
“国王派我们来,不是为了黄金,也不是为了香料!那些玩意儿,等我们赢了,会跟灰尘一样铺满甲板!”
“我们来,只为一件事——”
“惩罚!”
“惩罚那些敢挑衅王冠的东方暴君!惩罚那些不信上帝,拜偶像的异教徒!惩罚所有。。。挡在我们航路上的,野蛮与无知!”
“这一趟,是圣战!是净化!!!”
他高举佩剑,发出最后的号令。
“扬帆!”
“让东方。。。在上帝的怒火与斯帕尼亚的剑下,颤抖吧!”
在山呼海啸般的圣地亚哥的呐喊声里,这支载满了帝国野心跟宗教狂热的庞大舰队,一艘接一艘的拔锚,慢慢的驶出港湾。
它们将穿越漫长的太平洋,就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顺着那条用无数黄金白银铺出来的航线,扑向那片在他们眼里又富又软弱,还神神秘秘的东方大陆。
一场即将改变世界格局的文明对撞,已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