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七。
授予监国太子朱见济假节钺的诏书，很快传遍了京师。
人人都以为，太子会立刻整顿兵马南下广州，结果抚军监国府却发了道新谕令，让大家全傻眼了。
“太子銮驾，即刻启程，前往……天津卫？”
军机处里，拿到手令的于谦和沈炼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这事不简单。
“殿下！”于谦第一个急了，他拿着谕令快步走到朱见济面前，语气焦急，“广州前线军情紧急！南洋的西班牙人，随时可能对我们疲惫的军队发动总攻！现在南下已经不能再等了！为什么还要绕道去天津？”
“是啊殿下。”首席谋士沈炼也开了口，“天津卫虽然是我朝的工业重镇，但南征的事耽搁不起。晚到一天，复明军的弟兄们，就多一分危险！”
两位重臣的担忧，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朱见济却很平静。
他没解释，只是不紧不慢的批完了案上最后一份后勤文件，才抬起头，看向两位臣子，笑了笑。
“于少保，沈先生，你们读过兵书，应该知道一句话。”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于谦愣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
“南征的粮草，户部已经调拨妥当。但那些，只是喂饱士兵肚子的粮草。”朱见济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世界舆图前，目光落在遥远的美洲大陆和一艘西班牙盖伦帆船的模型上。
“我这次去天津，是去取一种新武器。”
“一种能打穿西班牙人战船的武器！”
他转过身，他的眼神坚定，充满自信，让两人不由信服。
“放心。”
“三天。”
“我只要三天。三天之后，咱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
景泰十一年，冬月初九。天津卫。
码头上寒风刺骨。港口深处的国家工程院总院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上千名工匠和格物院的学员在巨大的工坊里来回穿梭。高高的烟囱冒着黑烟，巨大的水力锻锤发出的“咚！咚！”声，几里外都能听见。
当朱见济的銮驾在郭勇和一队京营模范师士兵的护卫下抵达时，格物院院长李泰，早已带着所有顶尖的炮匠和船匠在门口等着了。
“臣，李泰，恭迎太子殿下！”
李泰很激动。对他和这群工匠来说，朱见济是格物学的开创者，地位非同一般。
“免礼。”朱见济翻身下马，直接问道，“李泰，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回殿下，都准备好了！”李泰连忙跟上，一边走一边说，“按照殿下从京师发来的图纸，我们用三层最硬的橡木板，仿制了西班牙盖伦帆船的船壳，就放在兵器研究所的靶场上！”
片刻后，兵器研究所，皇家一号靶场。
一块一尺多厚、三层橡木板叠成的巨大船板模型，像一堵墙立在百步之外。
靶场周围站满了格物院最好的炮匠，还有从大沽口造船厂赶来的总船匠，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好奇和紧张。
“殿下，咱们造的三十六磅青铜红夷大炮，是咱们威力最大的火炮，就算山海关城墙也能轰开个口子！想来，打穿这木板，应该不成问题！”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炮匠，很有信心的对朱见济说。
“是吗？”朱见济笑了笑，“那就试试。”
“开炮！”
李泰一声令下，一门几千斤重的青铜巨炮发出一声巨响，一枚碗口粗的实心铁弹呼啸而出，狠狠砸向那块船板！
“轰！”
一声巨响，木屑乱飞！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远处的靶子。
硝烟散去，他们脸上的自信一下就没了。
那枚炮弹……只是深深嵌在了橡木板里！
它打穿了第一层，却被第二层死死卡住，半个弹身还露在外面。
“这……这怎么可能？！”
刚才还信心十足的老炮匠，此刻脸色发白，冲上前去，不敢相信的摸着那滚烫的炮弹。
“这木头……里面是灌了铁水吗？怎么会这么硬！”
在场的工匠都沉默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引以为傲的火炮，在真正的敌人面前，好像不管用了。
李泰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走到朱见济面前，低下了头。
“殿下……臣无能！连块木板都打不穿，还怎么跟西班牙人打海战？”
朱见济没有怪他，只是走上前，用手敲了敲那坚硬的船板，又看了看那枚炮弹。
“错不在你们。”他平静的说，“是我们的炮弹，不够劲。”
他转过身，看着李泰和一群没精打采的工匠。
“炮弹想穿透更厚的甲，就需要更快的速度。速度从哪来？从火药更猛烈的爆炸来。而更猛烈的爆炸，就需要更坚固的炮管来承受。我们的青铜炮，已经到头了。想更进一步，就必须在材料上突破。”
“材料？”李泰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
“没错，就是炼钢。”
朱见济走到一旁的空地上，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了起来。
“你们平时炼钢，用的是炒钢法和灌钢法，敞口炼，杂质太多，所以钢材质量不稳定，不好用。”
“殿下说的是！”李泰佩服的说，“正是这样！钢材的好坏全看运气，所以我们军械大多用熟铁打，不用钢。但这杂质问题，自古就是难题，臣……也解决不了。”
“谁说无解？”朱见济笑了，他的树枝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奇怪的陶罐形状。
“这个东西，叫坩埚。”
“把最好的精铁矿石和木炭，按特定比例，一层层放进陶土做的坩埚里，完全密封！再把坩埚放进炉子，用最高的温度，一直烧十二个时辰！”
“密封？”李泰像是想通了什么，声音都变了，“隔绝炉子里的空气？这样炼出来的钢水，岂不是……没有杂质了！”
“不止。”朱见济微微一笑，“真正的关键，是木炭的比例。我称之为碳。钢之所以硬，就是因为里面有碳。碳加多了，钢会变脆，一打就碎；碳加少了，钢又不够硬。这个‘度’的拿捏，才是炼出好钢的秘诀！”
这番话，让李泰和在场的所有工匠都愣住了，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控制杂质！控制碳量！
这几个简单的词，却藏着改变整个时代的技术！
“殿下……您……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李泰的声音有些发抖，他看着朱见济，觉得对方简直什么都知道，“这……这法子简直神了！”
“这些，以后再跟你细说。”朱见济扔掉树枝，下了命令，“现在，立刻传我的令！召集最好的陶工，窑匠和炼钢师傅！用最快的速度，给我烧制坩埚，炼出第一炉……坩埚钢！”
……
两天后。
天津卫国家工程院的炼钢工坊内，气氛很紧张。
十二个时辰的煅烧终于结束。
在李泰亲自监督下，一个烧红的巨大坩埚，被小心的从炉中取出。
当坩埚被砸开，一股比普通钢水更耀眼的液态金属缓缓流出。那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工坊里每个人的脸。
钢水流入模具，冷却，成锭。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新炼出的钢锭，和以前的任何钢材都不同。它的颜色更深，表面光滑，用锤子敲，发出的声音清脆悠长。
“成了！殿下！成了！”李泰捧着一块样品，激动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接着，利用朱见济传授的另一项新技术——水力锻压机，巨大的水轮带动几万斤重的锻锤，将一块块火红的钢坯，捶打成一根根修长坚固的炮管。
在最后的火炮铸造车间内，李泰亲自上手，将所有部件组装在一起。
当最后一颗铆钉敲入，一门和现在所有火炮都不同的新武器，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通体漆黑，炮管比同口径的旧式火炮长了一倍多，线条流畅。炮身上，用金粉刻着四个大字——永熙二年。
所有看到它的工匠，都被它威严的造型所震慑，心里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词。
战争之神。
朱见济摸着冰冷的炮身，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传令！”他朗声道，“命名此炮为——24磅‘永熙二年式’海军重炮！”
……
半个时辰后，皇家一号靶场。
还是那块仿制的西班牙船壳靶板，孤零零的立在那。
但这一次，它面对的，是那门让人望而生畏的新炮。
郭勇、陈安澜等闻讯赶来的南征舰队将领，也都紧张的站在朱见济身后，他们要亲眼看看，这门新武器到底有多厉害。
“距离……八百步！”
当测距员报出这个数字时，连郭勇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寻常火炮的有效射程，简直是天方夜谭。
朱见济却面不改色，只是淡淡的下令：
“开炮。”
“轰——！！！”
一声巨响传来，比之前的青铜炮大了十倍不止！巨大的声浪，震得在场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地都在抖！
一枚黑色的实心穿甲弹带着尖啸，化作一道残影，跨越八百步的距离，狠狠撞上了那面船板！
没有停顿！
没有卡住！
炮弹干脆利落的打穿了第一层橡木板，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那面在青铜炮面前坚固无比的靶板，被直接贯穿！
一个脸盆大小、边缘光滑的窟窿，出现在船板的正中央！
而那枚炮弹在穿透了三层船板后，威力不减，又向前飞出近百步，最后一头扎进了靶场后方的一座小土丘里！
“轰隆！”
整座小土丘，被巨大的能量炸上了天，泥土混着碎石，飞上十几丈高，下了一场土雨！
靶场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那个通透的窟窿和被夷平的小土丘，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这……这……是炮？”
郭勇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这不是炮……这是天雷！是九天神雷！”
海军将领陈安澜更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不是拜太子，而是朝着那门还在冒着热气的战争之神，眼里全是狂热！
有了这种神器！还怕灭不了西班牙！还怕定不了大海！
“威力，是足够了。”
只有朱见济的眉头，反而微微皱了起来。
他看着那门因为巨大后坐力，向后猛退了差不多两丈远，差点撞翻炮架的永熙重炮，自言自语。
“只是……这么大的后坐力，要是在晃动的战船甲板上，怕是一开炮，就得把自家的船给撞沉了。”
“这，又是个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