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
景泰帝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吼出的字，还在奉天殿的雕龙画凤间来回冲撞。
余音砸碎了死寂。
也砸碎了所有人的三观。
“就按太子说的办！”
圣意已决。
再无更改。
刚才还准备死谏的张溥等人，这下是彻底凉了。
他们就那么跪着，魂都丢了。
官帽玉带散了一地，狼狈不堪。
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几十名勋贵武将跪在另一边，一个个脸膛涨的通红，呼吸粗重，看朱见济的目光里，全是吓人的狂热。
这一刻，他不是什么监国太子。
他是活神仙。
是能带他们开疆拓土，封侯拜将的活神仙！
就在这冰火两重天的诡异气氛里，那个本该坐享胜利的少年，却再次动了。
朱见济没理会底下那些狂喜或者绝望的脸，对着御座的方向，再度叩首。
“父皇，水师已定，可开海之事，尚有根本未决！”
又来？
还来？
百官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太子爷这是要把他们这帮老骨头，按在地上往死里捶！
朱见济的声音愈发刺耳，带着一种要为这个时代定下铁律的强硬。
“儿臣以为，海禁之弊，根源不在防倭，在于我大明以农为本之国策，已经不合时宜！”
这话一出，比刚才的组建水师还要惊世骇俗！
以农为本。
这是写进历朝历代骨子里的东西。
是儒家治国的根！
现在太子要把它也给刨了？！
“故儿臣再请，为我大明立万世不易之新章！”
他顿了顿，声音像是铁块砸在石头上，炸响整个大殿。
“我大明，当以海养战，以战促商！”
“我大明，当以关税为国之根本，商税为库之支柱！”
“未来的大明，天下钱粮，不必只出于农，更要出于商，出于四海万国！”
以商立国！
这四个字，是一道黑色的雷，劈开了所有守旧派官员最后的幻想。
这不再是修修补补。
这是改朝换代！
这是把他们赖以为生的根基，连土带泥的全部掀翻！
于谦的身子晃了晃，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倒下。
他从太子的这番话里，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又血腥的时代，正破门而入。
这个时代，不再是士农工商的排序。
而是铁与血，利与炮的全新逻辑。
朱见济没有停。
光有大棒不够，必须给一颗甜到所有人无法拒绝的枣。
他的声音缓和下来，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开始为这满朝文武，画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盛世大饼。
“诸位大人请想，若商税足可抵天下钱粮，会是何等光景？”
“届时，我大明便可真正做到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天下百姓再无苛捐杂税之苦，家家有余粮，户户有余钱！”
这话一出，于谦这种真正为民的清流，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是他们这些儒家子弟追求了一辈子的大同之世！
“国库充盈，府库丰足。。。军械得以换代，军士得以厚饷。。。北可逐鞑虏于漠北，南可定蛮夷于海疆！内无民变之忧，外无强敌之患！”
郭勇那些武将，一个个听的热血冲头，恨不得现在就抄刀子上战场。
“我大明之学子，可习文以修身，可习理以强国。。。工匠凭一技之长，可封妻荫子。。。商人行万里之商，可富甲一方。。。再无高低贵贱之分，唯有报国之门不同！”
这句话，让角落里一直站着的李泰，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他们这些匠人。
终于要被当成人了！
朱见济的声音，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抚过殿上每一个人心里最渴望也最柔软的地方。
无论是想青史留名的文臣。
还是想建功立业的武将。
亦或是想天下大治的帝王。
都在他画的这张大饼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就连那些失魂落魄的守旧派官员，在听到轻徭薄赋家家有余粮时，也不禁恍惚了一下。
如果。。。
如果真能如此，那便是圣君在世，盛世降临。
这一刻，他们对新政的抵触，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朱见济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火候到了。
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拔到最高，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君王气魄，为这个新时代，定下最后的总纲！
“故！我大明今日之志，当为——”
“利通万国，宣威四海！”
利通万国！
宣威四海！
这八个字，是八道天雷，从九天之上直劈下来，狠狠的砸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它不再是儒家那套虚无缥缈的王道教化。
它霸道。
张扬。
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商业帝国的野心！
它将一个帝国的雄心和万民的利益，用一种最直接，最诱人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
从今往后，大明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死寂。
漫长的死寂。
“利通万国，宣威四海。。。”
于谦喃喃的念着这八个字，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两行热泪，再也忍不住的淌了下来。
“好！好一个利通万国，宣威四海！！”
老尚书猛的直起身，对着御座的方向，拜了下去。
这一拜，心悦诚服。
“陛下！殿下！老臣，附议！！”
“臣等，附议！！！”
沈炼，郭勇，李泰。。。所有改革派的官员和全体武将，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声浪几乎要把奉天殿的顶给掀了！
龙椅上，景泰帝朱祁钰也激动的站了起来。
他看着那个站在殿中，以九岁之龄，便为大明定下万世蓝图的儿子，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让他再也坐不住。
“好！”
“就以此为纲！开我大明，一个崭新的时代！！”
一场颠覆大明两百年国策的旷世大议，就此落定。
。。。
散朝的钟声敲响。
官员们潮水般涌出奉天殿，脸上的神情千奇百怪。
武将勋贵们兴高采烈，三五成群，高谈阔论，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封侯拜将的那一天。
于谦沈炼等人走在一起，步子沉稳，眼中却闪着前所未有的光，一个他们曾经只敢在梦里想的时代，开启了。
而那些守旧的文官，则一个个失魂落魄，像是死了爹娘。
张溥被两个门生架着，面如死灰。
他清楚，他们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一个属于他们士大夫的时代，随着那句利通万国宣威四海，彻底结束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大明日报的加急号外，洒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白纸，黑字，血红的标题，每一个字都烫着所有人的眼睛。
《监国太子奏请，废海禁，组水师，利通万国，宣威四海！》
《圣上恩准，大明五年计划正式启动，一个属于所有人的黄金时代，来了！》
消息一出。
整个京城，炸了！
最先疯的，是那些商人们。
“什么？！开海了？！”
“我的天爷！我没做梦吧！太子爷万岁！！”
“快！快去皇家工商总会！听说太子爷要建水师，正是咱们报效朝廷，表忠心的时候！”
一时间，马蹄声车轮声响彻京城。
平日里那些捂着钱袋子比谁都紧的富商巨贾，此刻都疯了，抬着一箱箱的银子，抱着一摞摞的宝钞，发了疯的冲向皇家工商总会。
刚挂牌没几天的工商总会大门口，瞬间被围的水泄不通。
“王会长！王会长！我晋商商会，愿为我大明水师，捐银一百万两！”
“放屁！你们晋商算个什么东西！我徽商商会，捐两百万两！只要能给我们一个出海的名额！就一个！”
“都滚开！我们扬州盐商，出三百万两！只求能在无畏号上挂个名！”
“殿下YYdS啊！这才是真神仙下凡，带着我们发财啊！”
商人们挤成一团，挥舞着手里的银票，为了一个捐款的名额，差点打起来。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国家大义，但他们比谁都清楚，开海这两个字背后，是堆积如山的黄金和白银！
一个由官方保驾护航的大航海时代，意味着无尽的财富和机遇！
看着这副狂热的景象，负责工商总会的官员手足无措，只能一边擦汗，一边派人飞马入宫报信。
而遥远的，数千里之外的江南。
苏州，拙政园深处。
一间雅致到极致的书房内，一名身穿素色丝绸长衫的中年男子，正悠然的品着刚送到的雨前龙井。
他的面容儒雅，气质温吞。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下。
管家取下信筒，恭敬的递上。
男子展开字条，只扫了一眼，那张温吞的脸，瞬间凝固。
下一秒。
咔嚓！
他手里那只价值千金的汝窑茶盏，被他生生捏成了齑粉。
温热的茶水混着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他却一点没感觉到疼。
他的眼中，儒雅尽退，只剩下毒蛇一般的阴狠与杀机。
“开海？组建水师？”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园中精致的假山流水，声音冷的能刮下霜来。
“好一个少年天子，好一个利通万国。”
“只可惜，想从我们口袋里抢食吃。。。”
他脸上浮现一抹残忍。
“还得先问问，这片大海上数万的弟兄，和我们手里的刀，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