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又是一声吱嘎。
让人牙根发酸的动静,不是从一个地方响起来的。
是四面八方。
是街道两边所有关死的门窗后头,是那些黑漆漆的屋顶上头,一块儿响的。
那是弓弩上弦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一下下砸在八千叛军的心尖上。
石亨和徐承宗的心,一瞬间就沉了下去,再也捞不上来。
下一秒。
哗啦!
屋顶上,窗户后,突然冒出无数个人头。
密密麻麻,一片一片的。
他们身上是崭新的鸳鸯战袄,外面套着新式棉甲。
手里端的家伙,不是弓弩,也不是什么老掉牙的火铳。
是一杆杆锃亮的燧发枪,枪口黑得吓人。
明晃晃的刺刀,在晨雾里戳出来,成了一片要人命的铁林子。
叛军的阵里,当场就炸了。
“是新军!太子爷的新军!”
“他们怎么会在这?不是说装备还没发齐吗?”
“中计了!我们中计了!”
恐慌是会传染的。
八千人的队伍,控制不住的乱了,本来还算齐整的队列,歪七扭八。
就在这时,东华门城楼上,走出来一个人。
郭勇。
他一身军装,站的笔直。
身后,几十面绣着“东宫”的黑龙旗,被风一吹,呼啦啦的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郭勇举着个铁皮喇叭,声音炸开,在每个叛军的耳朵里滚。
“魏国公徐承宗,武清侯石亨,你们这些狗东西,不好好报效国家,反倒拉帮结派,祸害军营,现在还敢打着换防的幌子造反,死罪一条!”
“你们手下的兵,都是大明的子弟,被奸人蒙蔽,我不忍心全杀了。现在,我跟太子亲自在这看着,谁扔了家伙投降,谁就能活!敢动一下的,格杀勿论,杀你全家!”
“钦此!”
最后两个字,是两记重锤。
把叛军心里那点儿念想,砸了个稀碎。
皇帝和太子,亲自督战!
他们打的“清君侧”旗号,现在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君王就在城楼上看着你呢。
你清谁的侧?
“弟兄们,别听他的!他在诈我们!”
石亨抽出腰刀,嗓子都喊破了。
“他们没多少人!我们有八千弟兄,冲过去,踩也把他们踩死了!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他吼着,想让手下人往前冲。
可他很快就发现,没人听他的了。
士兵们的眼神,都越过他,死死盯在前面。
那里,新军的方阵分开了。
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被几百个东宫卫士簇拥着,不快不慢的开了出来。
马车停住。
车帘掀开。
一个穿锦衣的少年,从车上走下来。
脸还嫩的很。
大明太子,朱见济。
他身后,跟着个脸都白了的沈炼。
朱见济一露面,整个叛军大阵死一样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
看着这个传说里,把一群开国老油条耍的团团转的九岁太子。
朱见济没看那些叛将。
他的眼,扫过那些骚动不安,脸上全是害怕和迷茫的普通士兵。
他没下令开火。
他甚至笑了。
然后,他冲身后的郭勇,轻轻挥了挥手。
郭勇懂了,转身扯着嗓子大吼。
“殿下有令,开饭!”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喊懵了。
开饭?
开什么饭?
就在叛军们满脑子问号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场面。
一辆辆独轮车,从新军阵后头推了出来。
车上没装箭,也没装火药。
是一桶桶半人高的大木桶,和一袋袋堆成山的大麻袋。
木桶的盖子被掀开。
一股能把人馋疯的肉香,混着白米饭的甜味,轰一下炸开!
咕嘟。
咕嘟。
叛军阵里,吞口水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他们已经两天没正经吃饭了,肚子早就空了。
这味道,简直是要他们的命!
还没完。
那些麻袋也被解开,白花花的银元宝,哗啦啦滚了一地,在地上堆成一座座刺眼的小山。
银子!
肉!
朱见济就站在这堆银子和肉汤前,又举起了那个铁皮喇叭。
他的童音很亮,却有一股劲儿,能钻进人心里。
“弟兄们,你们是家里的顶梁柱,出来当兵,图个啥?不就是一口饱饭,给家里挣点嚼谷。”
“你们跟着他们闹,能落着什么好?”
“是跟他们一块儿被千刀万剐,全家死光?还是让你们的老婆孩子,一辈子抬不起头?”
“我,现在给你们另一条路。”
他伸手指着地上的银元和肉汤,声音猛的拔高!
“陛下有旨!所有放下家伙,走到对面来的弟兄,之前的事,全都不算数!”
“这地上的银子,每人十两,现在就发!”
“这锅里的肉汤,管够!让你们吃饱了,拿上银子回家,看老婆孩子!”
“是提着脑袋跟他们走到死,还是吃着热汤抱着银子回家享福,你们自己选!”
“我给你们十个数的时间!”
“十!”
朱见济开始报数。
每一个数,都竟然是一面重鼓,狠狠砸在所有叛军士兵的心上。
黑洞洞的枪口。
热气腾腾的肉汤。
白花花的银子。
一边是死路。
一边是活路。
那还用选吗?
“不许动!谁敢动,老子第一个劈了他!”
一个叛军千户挥着腰刀,想压住身边的人。
可他旁边一个年轻的兵,看看他那张狰狞的脸,又看看对面冒着热气的肉汤,喉咙上下滚了滚。
他想起了家里病床上的老娘。
想起了面黄肌瘦的婆娘。
他不想死。
他想回家。
“老子不干了!”
那年轻士兵吼了一嗓子,把手里的长枪,“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一个人扔了。
就有第二个。
“哐当!”
“哐啷!”
扔兵器的声音,一下子响成一片。
“都给老子站住!”
徐承宗眼睛都红了,他拔出剑,疯了一样冲进队伍里,一剑砍翻一个正在扔武器的兵。
“谁敢投降,这就是下场!”
石亨也跟着砍人,想用血腥镇住场子。
可他们这最后的疯狂,屁用没有。
反倒捅了马蜂窝。
“他娘的!他们要我们死,太子爷给咱们活路!弟兄们,反了!”
一个满脸胡子的老兵油子怒吼一声,调转枪头,狠狠一枪杆子砸在身后一个叛将的脑袋上。
“抓了徐承宗!抓了石亨!”
“献给太子爷当投名状!”
整个叛军阵型,彻底炸了锅。
根本用不着新军动手,他们自己就打了起来。
那些被当成心腹的将领,一转眼就被自己愤怒的手下给淹了。
哭喊声,求饶声,兵器撞在一块儿的声音,乱成了一锅粥。
几分钟后。
乱劲儿停了。
徐承宗和石亨那几十个核心叛将,被他们自己的手下用绳子捆成了粽子,鼻青脸肿的被拖到了朱见济面前。
一个百户满脸都是笑,把捆着徐承宗的绳子头,恭恭敬敬的递到郭勇手里。
“将军,幸不辱命!我等已经拨乱反正,擒获了这帮国贼!”
一场兵变,就这么收了场。
收的有点可笑。
朱见济看都没看地上那群死人脸。
他走到那些投降的士兵面前,大声说:
“我,说话算话!”
“郭勇,传令下去,所有叛将,就地正法!给大伙儿看看!”
“是!”
郭勇拔刀,只一甩。
两颗人头飞了起来,脸上还带着不敢信的表情。
“开仓,发钱!开锅,分肉!”
朱见济对着那七千多降兵,又喊了一嗓子。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震天的欢呼。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太子爷赏饭吃!谢太子爷不杀之恩!”
士兵们扔了武器,疯了一样冲向那些银元和肉汤。
他们捧着滚烫的肉汤,大口的灌,眼泪混着肉汁一起往下掉。
他们把沉甸甸的银元塞进怀里,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这一刻,朱见济在他们心里,不是太子。
是神。
是能让他们吃饱饭,能让他们活下去的爹娘。
朱见济站在高处,看着这沸腾的一幕。
京营这块最后的硬骨头,被他连根拔了。
这支大明最强的军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以后都只会姓一个姓。
朱。
他抬头,望向北方。
那边,一片乌云正在聚拢。
家里的虫子清干净了。
勾结他们的草原狼,也差不多该到了。
好戏,才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