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
抢粮的风波还没过干净。
一场带血的报复,已经磨利了獠牙,悄无声息的扑向朱见济的心尖子。
京畿铁矿。
这地方,是新军火器的摇篮,朱见济工业帝国的基石。
魏国公徐承宗那帮输红了眼的赌徒,把它当成了最后的翻盘点。
矿区外,临时搭的棚屋里。
几个穿矿工破烂衣服的汉子,围着一坛子劣酒,凑一堆鬼鬼祟祟的说话。
为首的,是魏国公府养了几十年的死士头目。
外号“鬼手三”。
他面前跪着个尖嘴猴腮的矿工,正是上次被西厂吓破了胆,贼心不死的老油条,老赖子。
“三爷,您让办的事,小的都安排妥了。”
老赖子搓着手,一脸的谄媚。
“小的找了十几个对新规矩不满的兄弟,天天在矿上磨洋工,煽风点火。”
“就这?”
鬼手三眼皮都懒的抬。
“太子爷给他们涨了五成工钱,有几个人会真心跟着你闹?”
老赖子的脸僵住了。
这是实话。
大部分矿工现在把太子爷当活菩萨供着,干活的劲头比驴都足,想煽动他们闹事,比登天还难。
“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老赖子啐了一口。
“三爷,那您的意思是?”
“国公爷说了,不能再等了。”
鬼手三的眼神阴的能滴出水。
“文的没用,就来武的。”
他从怀里掏出几张宝钞,拍在桌上。
“待会儿,你带人去井口闹,就说新来的官克扣工钱,新法子不安全,随便你怎么喊,动静越大越好。”
老赖子眼睛都直了,一把抓过宝钞,点头哈腰。
“好嘞!三爷您瞧好吧,小的们别的本事没有,撒泼打滚最在行!”
“我们呢?”
鬼手三身旁一个死士瓮声瓮气的问。
“你们。。。”
鬼手三嘴角咧出一个森然的弧度。
“跟我去办件大事。”
“送太子爷一份大礼!”
当天下午,老赖子果然带着十几个人,堵在了最大的一个矿井口。
一个个躺在地上打滚,哭天喊地。
“没法活了!新来的官不把咱们当人看!”
“说什么安全规矩,就是变着法儿的折腾咱们!”
赵武和孙思源闻讯赶来,脸都绿了。
“胡说八道!工钱一分没少你们的,安全规程是为了你们的命!”
赵武指着老赖子怒喝。
“我不管!反正这活干不了!除非再加三成工钱!”
老赖子抱着赵武的腿,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裤腿。
周围下工的矿工围了一圈,对着老赖子那帮人指指点点,满脸都是鄙夷。
“这帮懒骨头,就是不想干活!”
“殿下给咱们涨了工钱,还管死伤抚恤,他们还有脸闹?”
没有一个人响应。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井口的闹剧吸了过去。
鬼手三带着几个心腹,从一个废弃的通风口,悄悄潜入了矿井深处。
他们的目标,是新装的排水和通风设备。
几个死士拿出早就备好的工具,对着那些水管和风箱,一通猛砸乱撬。
“三哥,差不多了,风箱的扇叶全卡死了,排水管也堵了七七八八。”一个死士凑近了说。
“不够。”
鬼手三摇了摇头,眼里是疯狂的光。
“国公爷要的,不是死几个人,是要这座矿,彻底变成废墟!”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巷道。
那是矿井里瓦斯浓度最高的地方,之前通风好,没出过事。
现在,被他们亲手变成了鬼门关。
这帮贱民,给点小恩小惠就忘了本,根本不堪大用。
既然如此,不如做绝。
“他们不肯跟着我们闹,那就一起下去陪葬吧!”
鬼手三咧开嘴,笑的狰狞。
“国公爷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也让太子爷看看,他那点仁慈,在这矿井底下,到底值几个钱!”
他掏出了怀里的火折子。
那小小的火星,在黑暗的矿道里,一闪一闪。
“走!”
鬼手三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人飞快的向来路退去。
他自己则走到那条致命的巷道口,回头看了一眼远处井口的光亮。
那里还能隐约听到老赖子杀猪般的哭嚎。
“一群蠢货。”
他轻蔑的啐了一口,然后,将手里的火折子,猛的扔进了那片浓的化不开的黑暗里。
然后。
轰!!!
一声巨响从地心炸开!
整个京畿铁矿,连带着周围几座小山,都狠狠的晃了一下!
正在井口和老赖子拉扯的赵武,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股恐怖的气浪,夹着黑烟碎石木屑,甚至还有烂肉,从矿井口狂喷而出!
离的近的几个矿工,直接被掀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地上,不动了。
“塌。。。塌方了?”
一个矿工抖着声音喊。
这不是塌方!
这是爆炸!
是能把一切都撕成碎片的瓦斯爆炸!
“救人!快救人!”
赵武第一个反应过来,撕心裂肺的吼道,他想冲向矿井,却被滚滚的浓烟和灼人的热浪逼的连连后退。
“完了。。。全完了。。。”
孙思源这位书生,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刚还在地上撒泼的老赖子,此刻也吓傻了,连滚带爬的往远处跑,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
整个矿区,彻底乱了。
哭喊声,尖叫声,求救声,混成一片。
井下,还有至少七八十个矿工!
那一声巨响,也敲碎了朱见济平静的午后。
东宫。
“报——!!”
一个信使连滚带爬的冲进书房,声音都变了调。
“殿下!京畿铁矿。。。炸了!!”
朱见济手里的书“啪”一声掉在地上。
他猛的站起,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伤亡如何?原因查明了吗?”
他的声音很平,却冷的让人发颤。
“伤亡。。。伤亡惨重!井下七十八人,生死不明!原因。。。可能是瓦斯爆炸!”
“瓦斯爆炸?”
朱见济的眼睛眯了起来。
“立刻备马!传令小禄子,调集西厂所有番子,封锁矿区!许进不许出!”
这不是天灾。
这是人祸。
是敌人掀桌子的第一步!
当朱见济带着大队人马,风驰电掣的赶到矿区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的心头一沉。
矿井口成了一个巨大的,冒着黑烟的豁口,周围一片狼藉,空气里全是硫磺味和烧焦皮肉的臭味。
幸存的矿工和家属们哭喊成一团。
场面混乱不堪。
“都给孤闭嘴!”
朱见济清亮的童音,利剑一样划破了喧嚣。
他翻身下马,在一众西厂番子的簇拥下,走到最前面。
“所有还能动的男人,立刻成立救援队!有司,马上调集清水木板绳索!”
“赵武!立刻评估井下情况,制定救援方案!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下井!”
他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的发出,那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竟然让这片混乱的场面,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
“小禄子。”
朱见济侧过头,声音压的很低。
“奴婢在。”
“爆炸发生时,井口可有异状?”
小禄子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回殿下,据赵武所报,爆炸前一刻,有一伙矿工正在井口闹事。爆炸后,那伙人。。。跑了。”
“跑了?”
朱见济脸上没有笑意。
“给孤把他们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有,立刻检查现场,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痕迹,都不能放过!”
救援工作紧张的进行着。
西厂番子很快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找到了吓的大小便失禁,昏死过去的老赖子。
同时,负责清理爆炸现场的另一队番子,也有了惊人的发现。
“殿下!”
一个小旗官飞奔而来,手里捧着几块焦黑的,带着血肉的破布片。
“我们在爆炸波及最远的一具尸体上,找到了这个!”
他小心的将布片展开。
破烂的布片中间,躺着半块被熏的漆黑,却依然能辨认出形状的乌木腰牌!
腰牌的另一面,刻着一个几乎被烧毁的“徐”字。
小禄子身体一震,伸手接过腰牌,凑到朱见济面前。
“殿下。。。这是。。。魏国公内府死士的腰牌!”
铁证!
图穷匕见的铁证!
朱见济看着那半块腰牌,脸上依旧平静。
他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是一片不见底的寒潭。
他抬起手,将腰牌握进了掌心。
滚烫的金属边缘,硌的他手心生疼。
七十八条人命。。。
他刚起步的工业基础。。。
全都在这场爆炸里,化作了尘埃。
“徐承宗。。。”
朱见济吐出三个字,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
“传孤的令。”
他对小禄子说。
“审!把老赖子的骨头,一根根给孤敲碎!孤要知道,是谁让他闹事的,背后还有谁!”
“封锁魏国公府!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告诉徐承宗,洗干净脖子。”
朱见济抬起头,望向那还在冒着黑烟的矿井深处,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不再是矿难。”
“是谋杀!是叛乱!”
“孤要用他的血,来记这笔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