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离开那块染血的石碑。
背后的浓雾，似乎真的薄了一点。但那不是解脱。像是那张巨大的、由雾气构成的鬼脸，暂时合上了嘴，等待着下一次吞噬。
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淡了。
但更深的、更腐朽的东西，钻了进来。
罗成走在最前。
手中的残图，羊皮粗糙的触感依旧，但此刻，却隐隐传来一丝不正常的温热。不是暖意，是那种病人发烧时，皮肤透出的、让人心慌的热度。
怀里。那柄匕首。
冰寒依旧。却像一根被拉直的、无形的线，绷紧了，死死拽着他，往密林更深处去。
一热一冷。两股力量在他胸前拉扯。
根据兄长笔记里那些潦草却坚定的字迹，结合这张用命换来的图……第一处龙脉节点，就在前面。
很近。
“都警醒些。”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刀锋擦过鞘口。
目光锐利，扫过两侧。
林木寂静。太过寂静。连之前那些伪装成树木的恶蚁，都藏了起来。但这种藏，更让人心底发毛。
格尔泰的血字警告？
非但没吓住他。
反而像一瓢滚烫的热油，狠狠浇在他心头那簇火上——那簇因血咒而日夜燃烧，越烧越旺的火焰！
十八骑沉默地跟在身后。
玄甲上，昨夜激战留下的污血和怪物的粘液，已经干涸发黑，在晦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像披着一身凝固的噩梦。
警告带来的紧绷，厮杀留下的疲惫，没有消散。而是沉淀了下去。沉进每一双猩红的眼睛里，沉进每一次呼吸里。化为更深的，刻进骨子里的警惕。
拔开最后一片纠缠的、如同垂死手臂般的枯藤。
眼前，猛地豁然开朗。
没有预想中的天地清明。
心，直接沉了下去。沉进冰窖里。
这就是……龙脉节点？
没有想象中氤氲的地气，没有滋养万物的生机勃勃。
一片死寂的洼地。像大地腐烂后，留下的一个丑陋疮疤。
洼地中央，本该是泉眼的位置。
只有一个干涸的、彻底龟裂的泥潭。裂缝纵横交错，又深又黑，如同老人脸上绝望的皱纹，又像某种巨大怪物死后凝固的狰狞表情。
潭底，淤泥是乌黑的。散发出浓烈到实质的腐臭味。直冲脑门。
四周。
树木大片大片地倒伏。姿势扭曲，像在最后一刻经历了无法想象的痛苦挣扎。枝干断裂，树皮剥落，露出里面早已朽烂、发黑的木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强行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仅存的几株，也蔫头耷脑。叶片不是绿色，是那种濒死的枯黄，蜷缩着。在几乎感觉不到的微风里，发出沙哑的、如同骨头摩擦的细微声响。
空气里弥漫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死气。
吸进肺里。沉甸甸的。带着一股透心的凉意。不是寒冷，是那种……属于坟墓最深处的阴凉。
连十八骑周身萦绕的、百战不摧的暗红煞气，在这里似乎都受到了无形的压制。运转起来，变得滞涩，沉重。
“就是这里？”燕七蹲下身，覆盖着青鳞的手抓起一把干裂的泥土。稍一用力，泥土就在他指间簌簌碎成粉末。他眉头死死锁紧，竖瞳里满是不解与凝重，“龙脉节点……怎会……如此？”
罗成迈步，走到那干涸的泉眼边。
慢慢蹲下。
他伸出戴着皮质手套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按在了那龟裂得如同蛛网的地面上。
触感，坚硬，粗糙。
但下一秒——
嗡！
一股冰寒刺骨、充满了无尽怨憎和恶意的意念，像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顺着他的指尖，猛地窜入！沿着手臂，直冲脑海！
“呃……！”
他闷哼一声，脸色一白，触电般猛地收回手！
右臂衣袖下，那道血线像是被这死气狠狠刺激了一下，骤然爆发出灼热的痛感！异常活跃地扭动起来！
“不对！” 罗成猛地站起，身体甚至因为那瞬间的冲击微微晃了一下。脸色难看至极。
“这里的龙脉之气，不是自然衰竭！”
他环顾这片死寂的洼地，眼中血丝隐现，带着一种被亵渎的愤怒。
“是被强行污染！被抽干的！”
兄长笔记中，那些关于龙脉节点温暖、磅礴、滋养万物的描述，此刻听起来像个残酷的笑话。
这里，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机。
只有污秽。死寂。以及那种令人作呕的、与之前接触的幽冥死气同源，却更加精纯，更加恶毒的气息！
格尔泰！
只有他！那个投靠了所谓“神只”的突厥祭司！才有这种手段，用这种邪术，玷污龙脉，加速其枯竭！
他在刨根！他再从根本上，毁掉一切！
就在这时——
“吼！”
队伍边缘，燕九突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声咆哮！
他眼窝中原本稳定跳动的血光，此刻像接触不良的灯盏，剧烈地、不稳定地闪烁起来！
他猛地转头，脖颈发出咔哒的脆响，死死盯住不远处一株半枯的老树。那棵树，和其他枯树并无太大区别，只是树干上一个巨大的树瘤，形状格外扭曲。
燕九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威胁性的咕噜声。他竟然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周身原本收敛的暗红煞气，不受控制地外溢出来，丝丝缕缕，飘向那株枯树的方向。带着一种混乱的、渴望的躁动。
“燕九！”燕一沉声喝道，声音如同铁石相撞。
但燕九仿佛根本没听见。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枯树，或者说，是盯着枯树周围弥漫的那股精纯死气。那东西，对于依靠煞气存续的他们而言，既是致命的毒药，也散发着一种堕落扭曲的、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就像饿极了的人，看到了一碗掺着剧毒的美酒。
心神一旦失守，立刻就会被引动体内最深的疯狂！
罗成心头狠狠一凛！
没有丝毫犹豫，意识沉入虎符！
轰！
一股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铁索，强行介入，瞬间捆住了躁动失控的燕九！
“嗷——！”
燕九身体剧震，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不甘的咆哮！眼中血光疯狂挣扎，几次想要冲破那冰冷的束缚！
他周身的煞气剧烈波动，如同沸腾的血池。
僵持了足足三息。
他眼中癫狂的血光，才终于一点点黯淡下去。
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一步。低下头，粗重的喘息声从铁面罩下传出，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尚未完全平息的混乱。
洼地里，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
比刚才更沉重。
罗成看着眼前这片龙脉节点的惨状，看着刚刚稳定下来、气息萎靡的燕九，心情沉重得像灌满了铅。
格尔泰的恶毒，远超想象。
他不仅仅是在阻挡他们，拖延时间。
他是在从根本上，破坏封印的根基！他要放那个东西出来！
每污染一处节点，龙脉便衰弱一分。那被镇压在阴山最深处的邪神“墟”，便离苏醒，更近一步！
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必须更快！找到下一处节点！阻止他！
他深吸一口气。
那带着浓重腐朽死气的空气，像冰冷的刀片，刮过喉咙。
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焦躁，压下右臂那灼人的痛感。
目光，投向手中残图指引的下一个方向。
那片山林，看起来更加幽深，更加黑暗。
“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不能在死地里停留。”
队伍再次动身。
沉默地。
像一道暗红色的铁流，离开了这片象征着不祥与绝望开始的死亡节点。
而在他们身后。
那干涸泉眼最深处的裂缝里。
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明显讥讽意味的幽冥气息，如同毒蛇吐信，缓缓逸散出来。
缠绕在那些枯死的树木枝头。
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
他们的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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