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走出宫门时，天色已近正午。阳光落在肩头，他没有抬头看，只将手中御赐的黄绸圣旨抱得更紧了些。这东西不能出半点差错。
他登上马车，帘子落下前，看见几名官员站在台阶上低声交谈。有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马车启动，轮子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声响。萧玄靠在车厢壁上，闭眼片刻。他知道那些人还在议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突然被允许列席军议，如今又得皇帝亲下圣旨嘉奖玄甲军，赏粮三千石、铁甲五百副、战马二百匹。
这不是小数目。
尤其对一支原本只能自筹军械的王府禁军来说。
车停在王府偏门。他下车时不急不缓，脚步落地很稳。门口值守的士兵看见圣旨，立刻单膝跪地行礼。
“恭迎殿下！”
声音传开，府中顿时有了动静。
他穿过回廊，一路未停。沿途仆役纷纷避让，有人低头不敢直视，也有人偷偷抬眼看他手中的黄绸。等他走到正厅前，袁天罡已在阶下等候。
“消息传回来了。”袁天罡低声道，“兵部已经签发调令，粮草兵器三日内可运抵北城校场。”
萧玄点头，将圣旨交给他：“按规矩办，接旨仪式必须庄重。”
“是。”
话音刚落，张远山从侧门快步走来。他今日没穿官服，只一身深色劲装，脸上神情却比上朝时更凝重。
“殿下。”他开口，“这事传得快，我刚收到消息，兵部有几位主事暗中压着调度文书，想拖两天再说。”
萧玄看着他：“他们敢？”
“不是不敢，是试探。”张远山冷笑，“看你这次能不能挺住。若你接不住这批物资，他们就有理由说你无能统军，白白浪费国库资财。”
萧玄沉默片刻，转身走向书房。
“去通知所有管事，半个时辰后到议事厅集合。我要当众宣布圣旨内容，并安排分工。”
张远山应声而去。
袁天罡跟上来问：“要不要加派人手盯着兵部？”
“不必。”萧玄说，“让他们拖。我们做我们的事。只要百姓和将士知道朝廷赏了东西，而我们在积极准备接收，舆论就在我们这边。”
他推开书房门，屋里干净整洁。桌上摊着一份北境地图，旁边是昨夜写的《布防十二策》初稿。他坐下来，提笔在纸上划了几处标记。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贴身侍从送来了茶水。他摆手示意放下即可。
不到一炷香时间，议事厅已聚齐人手。除了张远山和袁天罡，还有负责后勤的文吏、掌管校场的副将、以及几名玄甲军骨干将领。
萧玄走进去时，所有人起身行礼。
他站在主位前，打开圣旨，一字一句念完。
厅内一片寂静。
念到最后，有人呼吸变重，有人握紧了拳头。
“此次赏赐，是陛下对我们三个月操练的认可。”萧玄收起圣旨，“但也是考验。若我们拿不下这批物资，用不好这些人马，将来再无机会。”
没人说话。
他知道他们在等。
于是继续道：“第一件事，由张统领负责联络兵部，每日派人催缴文书进度，记录每一道批复时间。若有延误，当场记档上报。”
张远山出列领命。
“第二件事，袁先生带三人入城，查清所有可能存放粮草兵器的仓廪位置，提前安排守卫与转运路线。若有商户敢趁机抬价租赁场地，直接报官查封。”
袁天罡点头。
“第三件事，副将李成即刻挑选八百精锐，组成接运队。分四批轮值，随时待命出发。每人配双马，确保途中突发状况能及时应对。”
李成抱拳应下。
命令下达完毕，众人陆续退出。
最后只剩萧玄与张远山留下。
老将军站在桌边，看着墙上挂着的玄甲军编制图，忽然说：“殿下，有人建议把新到的铁甲优先补给旧部亲兵。”
萧玄抬头：“你怎么看？”
“我不赞成。”张远山声音低但坚定，“这批装备是为战备而来，不是用来拉拢人心的。该给谁，要看谁能打。若只顾私情，迟早要吃败仗。”
萧玄笑了笑：“我也这么想。”
他走到案前，抽出一张空白军册，写下几个名字。
“这是我在边军旧识中挑出的流散军官，有些曾带过骑兵，有些精通器械维护。我想把他们编入玄甲军，担任基层教官。”
张远山接过名单看了看：“这些人……都不是王府出身。”
“正因如此才要用。”萧玄说，“我们不能只靠自己人。要让更多有能力的人进来。只有这样，队伍才能真正壮大。”
张远山沉默一会，点头：“你说得对。”
两人又商议片刻，确定了扩军初步方案：以现有千人为基干，新增三百编制，重点补充弓弩手与斥候营。所需经费从王府私库先行垫付，待后续军饷拨付后归还。
谈完已是傍晚。
萧玄独自留在书房，点亮油灯。他翻开军册，在一页空白处画出新的阵型构想。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窗外传来轻微响动，是夜风撞上了檐角铜铃。
他停下笔，抬头看了眼天色。月亮升起来了，照在院中青砖上，泛着淡淡白光。
这时，一名小吏匆匆赶来，在门外低声禀报：“殿下，听风楼刚送来密信。说是关于北狄那边的新动向。”
萧玄伸手接过信封，拆开扫了一眼。
眉头微皱。
信上写着：黑水渡出现大量陌生商队，携带铁器木材，伪装成皮货交易。经查，其中三支队伍曾在三年前参与过北狄军械走私。
他把信纸放在灯焰上烧掉。
灰烬落入铜盆，像一片枯叶落下。
他重新执笔，在军册边缘写下一行字：加强边境巡查频率，增派两队暗哨潜伏于要道。
然后合上册子，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
他知道，这场嘉奖不是终点。
而是另一场较量的开始。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侍从送晚饭来了。
他睁开眼，说：“放那儿吧。”
侍从放下托盘退下。
他没动筷子，只是盯着桌上的军册。
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一下，又一下。
节奏很慢。
像是在等什么。
或者是在算什么。
远处传来更鼓声，打了三更。
他终于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佩剑。
拔出半寸，寒光映出他的脸。
眼神平静，但目光很锐利。
他把剑插回鞘中，转身回到案前。
拿起朱笔，在《玄甲军扩编草案》第一页写下日期。
然后圈出第一个名字。